巨人加頁感想

第139話的標題是“通往山丘的樹”，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加頁的伏筆，前文的照應：原來這棵樹並不只是作為主角回憶的象徵，也不單純為了呼應第一集在樹下做夢的艾倫，而是在最終會長成與始祖尤彌爾見到的那棵參天巨樹別無二致的形態，正好與2000年前的命運節點構成了完美閉環（一開始以為只是與幾年前呼應，原來作者一個大手筆，直接告訴你這棵樹是跨越了千年的前後呼應，一下子將維度拓寬了）。

其實以上帝視角來看，光看139標題，其就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照應：同樣都是樹，同樣這一話肯定要再次強調尤彌爾的一些細節，但至少就我看到的而言，分析者剖析細節所用到的事物、對白、劇情都更多集中於別處，甚至比作者想得還要深奧，為數不多想到樹的，也僅是將重點放在“供奉戰犯”上，反而沒有想到更淺顯的、光是隻觀察劇情骨架就可以聯想到的千年前的巨木。

我覺得這裡作者就是巧妙利用了觀眾的思維慣性，然後反其道而行之。畢竟作者界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不能讓讀者完全猜到自己的心思，構思新穎的情節時不能順著他們的猜測，更不能讓其提前參透下一步棋，所以作者往往會出其不意、另闢蹊徑。從地鳴到138話，作者都在以縱觀全局的龐大視角敘事，並不斷強調、渲染艾倫的“個人極端自由主義”，這就讓讀者形成了“結局會再次點題何為自由，或者寫作內容依舊保持前文風格”這種思維定勢，所以不難理解為何有不少人會推測結局標題可能與“自由”或其他宏大事物有關，而“山丘之樹”僅字面意思與前者對比，給讀者的第一印象就是“相形見絀”，所以他們的重心自然就由“分析標題裡的樹是否在哪有照應”轉移到“為何作者在結尾要使用這種看似平庸的標題”，從而將這一“普通事物”放置一邊，把重點投入於分析這一話劇情的範疇上。作者利用了讀者的心理落差，將其視線轉移至更深奧的方向，“淺顯的伏筆”這一環反而因此留了空，於是作者趁此空隙，一舉攻下該處，於是就誕生了“這棵樹原來就是個簡單的呼應”這一加頁情節，可謂出奇制勝。

至於這個照應，其實說簡單也並不簡單：雖說容易想到，但也因此將整個劇情得以昇華：或許艾倫頭部仍寄宿著怪誕蟲，其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內於樹下寄居，使得該樹也變異為第二個始祖之樹；怪誕蟲在等待著下一個寄宿者，而那個迷途少年，或許會成為新的始祖巨人。被巨人之力支配的時代繼而再度拉開序幕。

很多人會吐槽輪迴結局已然成為爛梗，但個人而言，輪迴或許就是巨人這部作品呈現的世界觀所命中註定的。肯定有人會感慨帕島滅亡的結局：明明調查兵團用無數人的鮮血換取了世界的真相，尤其是用戰士的血肉之軀鋪墊而得勝的瑪麗亞之牆奪還戰，可謂悲壯慘烈到極點，然而即便如此，帕島迎來的不是欣慰的回報，而是免不了的滅亡。仁人志士的犧牲付之東流，簡直太不值得，令人扼腕嘆息。

也有人嘲諷艾倫是小丑：從頭到尾都是一腔熱血，苦心孤詣就為了拯救帕島，結果最終不僅自己丟了性命，而且得知所謂的自由也只是被支配的束縛，未來無法撼動，自己拼盡一切爭取的滅世計劃也被終止，到最後還竟落得個“想保衛的家園也毀滅了”的下場，真可謂小丑中的極品——屠龍者終成惡龍，所認為的守護實則是毀滅的助推劑。

然而艾倫的潰敗是在情理之中的。當他決意用地鳴來實現保衛帕島的理想信念時，就註定了他的失敗發生的必然。因為絕對的個人自由主義本就不是那個世界所接納的，更何況其踐行的還是病態的極端之舉，在很多作品中，走極端者的下場都是悽慘的，因為這隻能加劇對立雙方愈發固化的仇恨意識。參照此，139話與加頁的劇情反而顯得自然而然：因為仇恨的加深，帕島淪落入軍國主義的桎梏，以及島外人民消滅帕島的意志與日俱增肯定都是必然，雙方戰爭愈發頻繁，最終帕島毀於一旦也是必然（種下了滅世的罪惡，註定被仇恨的怒火血債血償），而人類因為持久作戰強化了科技，又因為濫用毀滅性質的科技使自身被科技反噬，最終文明退化，迴歸為多年之前，倖存的人類陰差陽錯地找回曾經能與科技抗衡的力量（巨人之力），於是，那個怪力亂神的時代再次重啟，這也是必然。

人類文明的遞歸，歷史的輪迴，乍一看彷彿island的設定（不同的是island世界末日是自然原因，而巨人是人為因素）。

一切的一切，如此荒謬，又如此在情理之中，順理成章。

為此我甚至有一種這樣的想法：可能139話只是加頁的鋪墊，不是收尾部分，而加頁不是單純的結局後日談，而是真•最終話。但也不能說139話無用，因為它就是造成加頁劇情最重要的“因”——墮入軍國主義，失敗是必然的。 值得玩味的是，139話出來後，全網幾乎一邊倒地罵聲一片，而加頁一出，輿論似乎有微弱的轉向，這至少說明，巨人雖說爛尾，但也沒爛到極致。所謂的139話，只是作者提前醞釀的一個“神爛尾”小把戲而已。

至於為何作者要將139與加頁割裂，我個人認為他只是想戲弄讀者，順帶考察、篩選讀者的智商情商。作者也早在訪談中表態：“特別擔心自己的作品沒有批判聲”，所以他可能故意利用139為幌子，讓自己收穫大批量的批判聲，再將內容調回其所認為的“正軌”，收穫一點批判以外的聲音。可謂“全滿貫收割不同立場的受眾”。 現在看來，或許認為作者在“用樹指代某某神社”，因此是右翼也不盡然，因為後來供奉的一切都被毀滅了，這棵樹也最終成為了“惡魔力量”的輪迴發端，暗喻作者對戰犯的否定，以及戰爭不會消停，會以另一種方式持續進行，人類會陷入永無止境的痛苦，這應該是在表態戰爭對普通民眾之傷害。

至於在糾結作者究竟是反戰還是反戰敗，我認為還不如探討作者的“反戰”究竟是否建立在“反侵略”和“反對無意義之戰”的基礎上。至少從輪迴的留白結局可以看出，作者應該是傾向於反對無意義之戰的，因為對立雙方的仇恨，本就無必要加劇到如此白熱化的程度，只不過因為馬萊為了掠奪帕島資源強行入侵帕島，帕島的艾倫又為了捍衛國土發動滅世行動，島外為此懼怕島內而發動戰爭，島內為了抵禦島外而進入軍國主義，雙方矛盾也在一個個回合中不斷激化。也就是說，是雙方互相動用的侵略與毀滅之武力讓兩者最終都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自作孽，必遭報應，這應該是巨人想要傳達的一部分觀點。 順帶說一下關於戰爭的思考：分情況而言，現實戰爭裡有以侵略為目標的非正義性質與抗衡侵略的正義性質，驅逐主動挑起事端者的戰爭，於己方立場而言是必要而並非無意義的。 但是巨人的世界觀比較複雜，島與大陸雙方其實都不是完美受害者，二者間的戰鬥更趨向於你覬覦我方實力，我守護我方自由的利益之戰與仇恨鏈的循環：馬萊對帕島祖先的仇恨轉嫁於現存之人，艾倫對軍國主義馬萊入侵的仇恨殃及整個大陸，這種敵對意識循環往復而難以調節。這種戰爭的本質也確實無意義，盡是些沒必要的勾心鬥角，所有人都是丑角。因此所謂“反戰”，我比較傾向於認為是“反對非正義、無意義之戰”。 地鳴那段也會給人帶來思考：當一個人手握絕對實力而無法談攏，他就很難把控力度，正義之戰也會化為非正義的傷及無辜之舉。極致的利己方主義有時很難肅清對錯。在雙方立場下，他既是救世主，又是惡魔。

或許作者在結尾想表達的是“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最後一幕樹下輪迴隱喻“人類不從戰爭中吸取教訓，只能重蹈祖先的覆轍”；

作者或許沒有針對作品主旨引申的問題給出明確的解決方案，一來是認為這種問題在當下顯得無解，所以只能拋出提設，孰是孰非由觀眾自行判別或分析，畢竟如果能想出解決問題的方案，他早就可以不當漫畫家了；二來不明確表態自己的立場也可以為大眾留下更多的討論空間，而自己一槌定音就少了很多討論維度。

以上也是全網探討作者立場究竟是何，以至於受眾群體因爭論而分化陣營的重要因素。或許，這部作品就是故意營造這種模稜兩可的氛圍，讓不同的讀者品悟出不同的內涵。《進擊的巨人》更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不同讀者立場的成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