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鳴人到博人，新時代的火影到底失去了什麼？——從矛盾刻畫淺析博人傳的失敗之處

從首播時一路看來，我從來沒想到博人傳會發展得如此可怕。和火影忍者正傳相比，這部續作的最大弊病在於它完全失去了日式忍者之風味，成了一部毫無厚度的流水賬。更具體點，這是因為它徹底拋棄了貫穿前作的固有矛盾——忍者身份與普遍人性間的漫長鬥爭。

這要從火影忍者的正傳說起。

火影忍者與其續集疾風傳不僅有著各種動作特色，也存在著一脈相承的思想內核——即討論個體應該如何在忍者準則與普遍倫理間進行抉擇，換言之，要解決要做一名優秀忍者，還是做一個好人的矛盾。這一矛盾推動了主角的成長和心理鬥爭，也區分了人物立場與個性。主要體現為以下三類：

一 任務與夥伴，忍者職業精神與人本主義的矛盾

這一矛盾在火影忍者中最早出現於再不斬與卡卡西的故事中。一方面，忍者的職業性要求成員以任務為先，而另一方面，身而為人的樸素情感卻要求忍者不能因工作放棄基本人性，為任務置朋友性命於不顧。儘管明白這一道理，忍者仍不得不面臨這種痛苦抉擇，再不斬的悲劇、木葉白牙的自殺與卡卡西的悔恨都是源於這一矛盾——是沉澱整部作品情感的悲劇之源，也是忍者作品的前輩豐碑——甲賀忍法帖的主旨所在。

二和平與生存，忍者戰爭剛需與和平主義思想的矛盾

戰爭是否為好事似乎是個毋庸置疑的問題，但對忍者而言則非如此。一方面，忍者需要戰爭，通過戰爭獲得收入，讓一身所學有用武之地；另一方面，身為人的普世倫理又要求他們渴望和平，這是忍者立場與普遍人性的又一大矛盾。這一矛盾第一次出現在中忍考試部分，因為和平情況下忍者村入不敷出，風之國大名大力削減了砂隱的財政支持，直接影響了大批忍者的生計，導致砂隱在大蛇丸誘導下走上戰爭之路。而極左派的恐怖主義領袖佩恩則從另一個角度詮釋了這一矛盾——忍界根本不可能和平，除非依靠“曉”以痛苦進行矯正。而該組織的實際控制者斑和帶土也有類似的答案——他們都背叛了自己作為忍者的職業身份，放棄了讓世俗政權自我和平演進的可能，而寄希望於靠極端手段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三 村子與個人，集體主義與個體利益間的衝突

這或許是火影忍者中最有日本風味的矛盾，在舊日本文明的凌亂轍痕：淺析火影忍者中折射的日式價值觀一文中有詳盡討論。團藏、鼬等人從純倫理視角看顯然是異常殘忍、變態的罪犯，但從集體利益角度，“為了村子”這一大義又讓他們的行為染上了崇高的色彩。在這裡，身為優秀忍者和身為人的評判標準又再次產生了衝突。

描述這些矛盾意義何在呢？

正是這些矛盾賦予了整部作品活力與深度。

首先，矛盾豐富了人物的多面形象。如通過對任務與夥伴這一矛盾衝突，卡卡西這一人物成功在登場之初就立了起來，塑造了他極富區分性的個性。對集體的愛與感激，對暴政的恨與憎惡，也成為鳴人和佐助的價值觀根基。

其次，矛盾是情節演進的契機。奉行我為人人集體主義觀念，不斷受益於集體，鳴人的成長是不斷接受木葉光明面的過程；而集體主義的受害者佐助則選擇了以力服人的功利主義、個人主義路線。他們的理念之爭上溯到木葉建立之初斑於柱間的爭鬥，推動了兩次終結谷之戰的關鍵劇情，是讓人物行動起來的原動力，而讓觀眾期待矛盾該如何解決也成了貫穿全作重要懸念。

最後，矛盾成功詮釋了一個可信的虛構世界。世界有光明，也有黑暗，忍界糾纏鬱結的矛盾貫穿始終，使得整個劇情有了高度的整合感。

而博人傳的製作缺陷則在於其洗掉了以上大部分矛盾，卻又沒能推出屬於自己的新內核。

首先，任務與夥伴的矛盾在博人傳中基本無存在感。矛盾存在的基礎是有兩種相悖共存的觀念，如木葉白牙同時奉行忍者的職業準則與普遍的人性，才會為此糾結自殺。但博人看上去根本沒有職業精神，自然也不存在自責的心理基礎。博人在劇集中極度缺乏對忍者身份、或者任務的敬畏，這點與他的父親完全相反。鳴人天資有限（看似），歷盡艱辛，從伊魯卡老師那裡得到了來之不易的忍者頭帶，一直為身為忍者自豪，也動輒為了任務拼上性命。但博人的成長曆程恰恰相反，他身為天才為忍者事業付出有限，更沒有父親那樣強烈的自我證明慾望，在任務中更是動輒隨心所欲，甚至能叛村而出，異常不職業，似乎是一個區別於父親的叛逆者形象。但比起前代的佐助，他的叛逆也顯得不專業而浮於表面。儘管有過不少衝動之時，少年佐助一直是個行動卓絕、說幹就幹的實幹家，為實現復仇目標毫不動搖。而博人的叛逆動機似乎僅僅在於和父親有所區別，導致其成為了一箇中庸無特點的四不像形象。

其次，和平與生存間的矛盾本來可以大書特書，但被在開篇粗製濫造地用完了——即霧隱叛亂的劇情。新時代的霧隱拋棄血霧的黑歷史，發展經濟與旅遊業，遭到了少壯派舊勢力的嫉恨與反噬。這一矛盾討論的是忍者是該為了自己維持戰爭，還是為了消滅戰爭毀滅自己，在火影本傳中未得到延續，但在和平的新時達設定卻足以成為牽線幕後Boss，成為新時代主線。可惜這個叛亂以可笑的形式結束了，血霧之裡的緬懷者居然都是些中二少年，使這出鬧劇給人極強的荒謬感。即使在歷史淵源上頗為右傾的霧隱村裡，忍者與戰爭的根本矛盾都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解決，看來是不指望作者能對這條線索繼續挖掘延續了。

其三，集體與個人間的矛盾幾乎被整個削除，因為前主角鳴人成為了集體與體制的代表人物，而主角是不可能犯道德錯誤的，為此木葉也根本不可能對不起任何一個個人。大家可以發現，從火影正傳開始，個人與集體間的矛盾就都體現為“歷史遺留問題”或“幕後黑手”：宇智波家的悲劇是斑的黑手與二代的歷史遺留問題，日向宗教對分家的壓迫也是先代遺留的傳統而非當家者日足的錯。而在疾風傳中，班長的悲劇同樣是來自團藏的歷史遺留問題，而立場和木葉相反的大蛇丸居然被安撫得和木葉沒有任何衝突。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救世主鳴人實現了偉大的治世。為此我們基本可以斷定，博人傳不會在往這條矛盾上繼續挖掘了。

既然火影忍者的三大矛盾都不在了，現在博人傳的自身矛盾與線索還有哪些呢？

只有兩條：

人類與外星人間的矛盾衝突，以及

叛逆期青少年與父輩的衝突。

看到這兩條衝突你能想到什麼？

沒錯，就是好萊塢商業大片的劇情。一部流水線電影，主線講外星人進攻地球，情感線講父子間的情感和解。等到抗擊外星侵略者到了關鍵時刻時，兒子終於理解了自己的父親，在情感力量的衝擊下兩條線索交會，父子同心擊敗了外星人……不只是流浪地球、世界大戰，我們見識過太多類似套路了，但它的確就發生在了火影忍者博人傳與其劇場版中。

這樣的劇情就不行麼？

當然可以。只是我如果想看超能力者大戰外星人，為什麼不去看復仇者聯盟呢？火影忍者的特色恰恰在於這是一部很日本，甚至很亞洲的電影。我們能看到忍者職業的光影交織、集體與個人、大義與小義間的衝突，乃至頗為黑暗但有極高辨識度的自殺情結——日式櫻花隕落之美。但博人傳的確把這部片子拍成了劣化版的復聯——幾個超能力者大戰外星人的主題公園式連續劇，伴隨著時不時出現的狗血家庭衝突。難道火影忍者的新時代就是如戰後日本一般，成為西方普適價值的殖民地，靠撿好萊塢的殘羹剩飯騙錢混日子麼？

但我們也不能僅僅歸咎於博人傳的作者，其前作疾風傳在末尾時已然拋棄了對忍者本質的思考，陷入了超能力者vs外星人的俗套鬥爭。而博人傳完美地避開了前作的優勢與曾出現的閃光點，卻恰到好處地吸收其雷點與失敗之處。這樣的作品即使有著優秀的人物塑造與製作也難免成為平庸之作，更別提博人傳的人物、情節、乃至多數作畫有多不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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