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於個人公眾號“杜王町人間觀察”，部分內容有刪減）
今天想跟大家聊一聊由柳廣司創作的間諜小說《代號D機關》（也譯作《鬼牌遊戲》/《JOKER GAME》）系列和同名改編動畫。
《代號D機關》的小說在日本從2008年出版單行本，目前四部已經全部完結，分別是JOKER GAME（鬼牌遊戲）、DOUBLE JOKER（雙面鬼牌）、PARADISE LOST（迷失天堂）和LAST WALTZ（最後的華爾茲），第四部也已於今年4月在內地出版，可以一次性暢讀，不留遺憾。
小說的背景設在昭和12年（1937年），正值二戰前夕，在一觸即發的戰局下，間諜這種職業格外活躍，足跡遍佈蘇聯、美國、德國、中國……一個被稱作“魔王”結城中校的人組建了間諜培訓學校D機關。不同於日本陸軍信任自家軍隊的舊習，結城中校所招募的“沒有任何人是陸軍士官學校的畢業生，似乎都是東京或京都的帝大、早稻田、慶應等普通大學的畢業生，個個看起來都像是生長環境優越、沒吃過苦的青年。”而訓練的科目也各種各樣，除了我們熟知的槍械開鎖發報毒藥，也包括“跟小白臉學習如何對女人花言巧語”。就設定來看，D機關和國產劇某些諜戰劇中展現的“間諜培訓”差不多，充滿著偶像氣質，令人“心生好奇/嚮往”，不過D機關若真是一個展現間諜上山下海無所不能，每日裡裝酷耍帥的爛俗之作那就不足以真的拿出來寫文章推薦了，說到底，這部作品還是有其特別之處。
·主題
我得承認，一開始我絕對是抱著批判的心態去接觸這部作品的。故事開始的昭和十二年，是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和南京大屠殺的年份，居然想試圖用文學和二次元動畫來“洗白”，看本愛國青年如何口誅筆伐你們！當初真的是抱有這樣衝動而幼稚的想法想著“幹一票過把癮”，但真的靜下心來進入作品就能發現，作者從下筆開始就一直將反戰的主題蘊含在字裡行間。
小說第一篇《JOKER GAME》便通過一位名叫佐久間的青年陸軍軍官的視角切入，他是被陸軍上層派遣進入D機關接受“委培”的（同時也替陸軍監視D機關的一舉一動）。作為被軍國主義徹底洗腦的青年，面對D機關成員肆無忌憚地評論天皇和國家體制，且總是單獨行動毫無集體意識，佐久間的信仰第一次受到了衝擊。而在跟隨D機關的學生執行了第一次任務後，他方才意識到“到頭來，他們成為間諜，並不是出於追求名譽和熱愛國家，而只是出於‘如果是我，一定能辦到’的可怕自負”。
而這恰恰從側面說明D機關的每一個人哪怕在狂熱思潮的席捲下還保有獨立的思考能力，相比于軍國主義以侵略戰爭的形式來宣揚愛國，D機關相對更冷靜，整個四部小說裡，D機關所有成員奔赴各國，所收集的每一條情報的目的都是——不要讓戰爭打起來。
這一點在第四部的最後一篇《亞細亞特快列車》中更是做了明確說明——
“在結城中佐的率領下，D機關的情報收集能力也凌駕於他國的諜報機關之上。問題在於D機關得到情報之後。最近，瀨戶總覺得自己千辛萬苦蒐集的情報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滿洲”的局勢仍處於單方面的惡化中。比起蒐集情報，如何利用到手的情報更加困難。可以想象得到結城中佐在思想頑固的陸軍高層中孤軍奮戰卻收效甚微的情形。間諜活躍在和平時代，一旦開戰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迴歸到歷史時間線上，戰爭最終不可避免地開始，D機關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為整個系列畫上一個悲愴的句號。
·人物塑造
小說整個系列都是由一個個短篇小說構成的，只是共享了D機關這個世界觀設定，和引領D機關的靈魂人物——結城中校。雖然在小說開篇時介紹了D機關的學員有三好、神永、小田切、甘利、波多野、實井，但也明確告訴讀者這些都是假名，其對應的身份和經歷也都是假的；也沒有過多的人物外形描寫，根本無從對應去記憶。
但我想這也是作者柳廣司刻意為之，除了結城中校，他並不想塑造D機關裡任何一個具體的人物，因為在真實世界裡——“理想的間諜應該是乏味的小人物，仿若無人察覺的影子一般”。這也正是我佩服作者的地方，他不想要讀者記住是誰做了什麼事，而是更關注做這件事的過程以及事情結束後產生的後果，而間諜本身，最好就消失在人海里，不要有任何人惦記才好。
因此，當你翻開D機關的任何一個故事，都可以毫無阻礙地進入，敘述故事的人可能是D機關的人，比如《魯濱遜》；也可能是D機關的對手，比如《棺柩》；也可能是個素人，比如《潘多拉》；還有可能你看完整個故事也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D機關的人，比如《印度支那大作戰》……總之，作者靈活地運用各種視角和非線性敘事來把D機關成員的工作展現給讀者，在最幽微處潤物細無聲，叫人在逐字逐行裡辨認和尋找，尤其是有動畫基礎了再回過頭嗑原著，常能在不經意處嗑出新線索，完成二三次元的夢幻聯動，在SNS論壇上還能偶遇到一起嗑的D機關學者——比如大家猜測《黑鳥》中互換身份的間諜兄弟實際上是波多野和實井，再比如動畫中因為任務失敗而被送上前線的飛崎弘行在小說裡《蠅王》篇繼續隱祕戰線的工作、還有在動畫中人氣最高的三好以“真木克彥”的身份殉職，小說裡還曾以“牧”的身份在德國執行任務（因為真木和牧在日語裡都讀做maki）……總之，小說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要是用心嗑，絕對能嗑到驚喜和隱藏信息。
總之，在介紹了基本信息後，若要賣D機關的安利，恐怕不結合動畫來說是不行的。動畫基本上囊括了小說中的大部分故事，也很尊重原作，再加上原作短篇集的結構，動畫實在是承載它的最佳載體。
要想嗑D學，就如同學日語要邁過五十音圖的坎一樣，一定要掌握D機關認臉術，否則一遍看下來只能有個大致印象，根本記不住誰是誰。作為小說動畫化的作品，負責人設原案的三輪士郎說道：“人設工作主要集中在人物的臉部。原因是間諜片無法在角色的外貌特徵上有太過誇張的發揮。當初接到製作方的指示也是‘請畫成龍套臉’。可是，真要是一下子畫8張既不引人注目又要有所區分的龍套臉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差事。於是只能在五官佈局上做些細微的調整，還有就是諸如頭髮的分界線、髮梢的捲曲度、眼角及眉毛的形狀角度等地方做文章。”
作為臉盲癌又無法從聲優的音色辨別出誰是誰的我在認真學習後終於掌握了這門技藝，在這裡斗膽傳授一下——
（這個不苟言笑的老頭就是結城中校，他通常會拄著拐出場，面部有明顯傷疤）
（三好是D機關的班長，辨識度是頭上的一縷呆毛）
（神永是副班長，氣質比較花花公子）
（甘利的辨識度是最高的，除了髮型外他的鼻子和嘴角弧度比較尖銳）
（田崎的眼角比較細長，有點丹鳳眼的意思）
（小田切有一種正氣，和神永的區別是他比較嚴肅）
（波多野是D機關中身高最矮的成員，有一雙下垂的狗狗眼）
（實井也屬於萌系長相，但是有隱藏的S屬性，與波多野的區分是偏深的髮色和偏分發型，波多野是中分）
（福本是D機關最高的成員，相貌和氣質都比較大叔，很容易辨認）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合照，合照中的佐久間和蒲生次郎在動畫中雖然是重要的POV角色，但是嚴格意義上不屬於D機關。
檢測一下學習成果吧，請說出下圖D機關成員的名字：
（從左至右分別是：波多野、福本、甘利、三好、結城中校、神永、實井、小田切、田崎）
大家都記住了嗎？再鞏固一下吧：
沒記住的話也沒有關係，所有一刷動畫後的人都紛紛表示——
掌握了D機關認臉術，在不劇透的基礎上，可以簡單談談這部作品不同於其他諜戰題材、值得一看的地方。
·“切勿身死，切勿殺人”
作為D機關的核心準則，這句“切勿身死，切勿殺人”無時無刻不被強調著。
眾所周知，在以間諜/特工為主角的作品中，殺人不是什麼大事，不死個把人恐怕無法完成任務。當然講究一點的組織會慎重殺戮，比如我們熟悉的007系列，以00為開頭代號的特工是被授予“License to Kill（殺人執照）”的權限，來保障他們在執行任務期間參與謀殺等罪行不會受到起訴。
但在D機關，結城中校明確並且三令五申——
“對間諜來說，殺人和自盡是最糟糕的選擇。”
原因就在於“間諜的目的是將敵國的機密情報帶回國內，有利於推動國際政治。”結城中校始終維持著同樣的表情。“而另一方面，死亡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社會，都是重大的不可逆的變化。要是有人死亡，該國的警察一定會出動，而警察組織的特性就是必須將祕密完全攤在陽光下才肯罷休，有時會使之前諜報活動的成果全部化為烏有……不用想也知道，間諜殺死敵人，或是自盡，只會引來周遭的查探，是既沒意義又愚蠢的行為。”
因此D機關執行任務期間主要以“獲取情報”為目的導向，最理想的是得到情報後不著痕跡、深藏功與名、大隱隱於市，但有時也不得不策反消息來源成為雙面間諜來壓榨對方吐露情報，但“不殺人”始終是D機關所有成員秉承的第一信條。
但結城中校這種特立獨行的方針在陸軍上層是受絕對打壓的，陸軍上層為此專門成立了“風機關”來對抗D機關。風機關的一切信條都是與D機關的主張背道而馳的——D機關主張在不殺人的前提下獲取情報，而風機關則以必殺為信條；
D機關招收名校畢業甚至出身名門的素人作為候選人培養，而風機關則認準“天保錢”的純正血統來確保對帝國堅定的忠誠；（天保錢——指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軍校生，陸大畢業生可以獲授一枚“菊花與星”畢業徽章佩於胸前，因為此徽章酷似日本江戶時代天保年間發行的錢幣，所以陸大畢業生就以“天保錢組”來自稱，最優秀畢業生可以從天皇獲賜軍刀，則又稱“軍刀組”，畢業生在日後軍職升遷有優先考量。陸大畢業的軍官自視甚高，將“菊花與星”畢業徽章佩於胸前視為光榮，矮視非陸大出身軍官，往往以“無天組”蔑稱非陸大出身軍官，因為他們沒有此“菊花與星”畢業生徽章，造成了一些軍官對立現象，所以於昭和11年就禁止在軍服佩帶陸大畢業徽章。）
（動畫中的陸大校徽“天保錢”，因昭和11年禁止佩戴在軍服外面，動畫中風機關成員會悄悄藏在衣服內側佩戴來彰顯自己的軍校血統）
（天保錢實物和“天保錢”的對比）
對於風機關而言，“武士道就是要看慣生死。重視名譽。死得壯烈，是武者的榮譽。在軍中，一開始便會被徹底灌輸這種精神。不是殺敵，就是自殺。除此之外，沒別的選擇。”
在整個《代號D機關》系列中，與其說結城中校和其帶領的D機關的敵人是以英美蘇中（華民國）為代表的盟軍國，倒不如更準確地說D機關的對手自始至終都是得到陸軍鼎力支持的風機關，D機關執行任務時屢被“自己人”掣肘，得到的情報被陸軍上層無視並束之高閣，使得D機關成員出生入死，最終忙得只是一場寂寞，誠如書中所言——“無論D機關有多優秀，都無法讓日本擺脫困境”。
為了剷除D機關，風機關不惜犧牲國家的利益來使D機關陷入被動，在《XX Double Cross》一篇，也是TV動畫最後一話中，D機關成員飛崎弘行（小田切）因未能完成任務而被送上前線，在書中的敘述更為直白——
“D機關處理的是陸軍中樞的機密事項，當然也摻雜了一些違法的事物。軍方自然不可能讓“知道太多內幕的人”活著離開。飛崎的新職務的工作地點應該是此刻正處在槍林彈雨下的最前線。——先讓他升官，然後給他葬身之所。這是陸軍最殘酷的“體貼”方式。飛崎收下人事委任狀，夾在腋下，轉過身，正準備步出房外時……背後有人叫他的真名。他轉身回望，只見結城中校從椅子上站起，右手抵著前額，第一次朝飛崎做出軍人敬禮的姿勢。“不可以死。”飛崎對他的餞別回了禮，再次向後轉，默默步出門外。”
“（結城中校叫了他的真名）飛崎弘行，切勿身死。”
以個人見整體，可以預見D機關在陸軍已經走到盡頭，唯有悲愴殘留。
這種宿命的悲劇感貫穿在小說的每一章，動畫的每一話，作者筆下無處不流露出對軍國主義的批判和對個體命運掌控的無力——
小說中的表達則更為直白，在此摘錄幾句——
“已死的間諜，就像穿破的舊鞋，沒半點用處。”對間諜而言，死代表一切都已結束。
First name unknown. No middleinitial. Last name unknown.據說這是對間諜而言最高評價的墓誌銘。
作為日本帝國海軍派遣的間諜，你覺得如今的柏林形勢如何？回國後，你準備如何向上面彙報呢？雪村思忖片刻，低聲答道：“納粹的宣傳政策遲早失敗。只因為有猶太血統，擁有才華的電影人就要遭到放逐。納粹的這種宣傳政策註定受挫。如今，逃離德國以及遭到放逐的電影人在美國的好萊塢齊聚一堂。他們拍攝的反納粹宣傳影片將遠超納粹電影，讓全世界人民為之傾倒。一如朗的作品。無論哪種形式，政治干預文化必然不會有好果子吃——這就是我的柏林報告。”
“日本海陸軍之間不會情報共享，反而會相互隱瞞，一有機會還要趁機搶先。沒有義務告知對方情報。……近些年，日本帝國陸軍的諜報機關煥然一新。基於傳統，日本陸軍只會重用從幼年學校一路培養出來的軍人，形成一個排他的封閉集團。結果，陸軍作風嚴重僵化，內部有“至高無上的精英集團”之稱的陸軍參謀總部短視的思想，常常被海軍當成笑柄。”
最後，值得一提由川井憲次為動畫創作的OST。
作為日本業界宗師級別的作曲家和音樂製作人，川井憲次的代表作包括動畫《空殼機動隊》、《機動戰士高達00》等，在電影方面有我們熟悉的《七劍》、《葉問》、《墨攻》、《繡春刀》等，在特攝、紀錄片、舞臺劇領域都有涉獵。為《代號D機關》創作的一系列配樂我認為也相當能代表他的個人風格，也恰到好處把作品的氣質傳達給觀眾。
而且這一整個系列（一共三張專輯）的曲目全部都是以兩個字的漢字命名，對於強迫症特別友好——
我自己推薦櫻春、佳局和韜略三首。即便沒有小說和動畫的基礎，想必也能通過音樂無門檻地欣賞。
桜春川井憲次-TVアニメ「ジョーカー・ゲーム」サウンドトラック
以上，就是關於我想推薦《代號D機關》系列的理由，如果您有興趣的話，請務必找來看看。
本節目由SPW——Speed Wagon財團獨家冠名播出，這裡是杜王町radio，我是你們的鄰居原田凱，我們下期節目見。日系諜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