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洪業——清朝開國史》有感反思《反逆》的傑出性

自從前幾個月被超流行讀本《明朝那些事兒》《潛規則》等等掃清了中學歷史課意識形態說教的陰影，重新打通對歷史、特別是明史的興趣，有點一發不可收的一股腦買書來讀，然後還看了優質深刻得不可思議的歷史劇《大明王朝》—當然由於其藝術過於貼近真實這片也不知名得不可思議。不過因為當年明月很沒義氣的寫到袁崇煥死停筆了，跟著只好再找明清相接這一段的書來看。最近坐地鐵上就在捧著厚厚的《洪業——清朝開國史》讀，寫的很細緻生動，旁徵博引，從崇禎袁崇煥、江南復社說起，歷經李自成、清兵入關、滅南明，讀到平定江南仍未成。至此最大的感觸莫過於人心向逆莫測。


那可以說是鉅變的時代，短短几年間，李自成進京、崇禎自掛東南枝，朝中官員多半認為李自成是天命之人，直接舉雙手入大順，接著又是多爾袞藉口替崇禎報酬入關將短命的大順朝趕到西北，一路向西向南平定版圖。清軍據記載紀律嚴明，不傷百姓狀，滿族統治者對文人禮遇有加、邀約共建新國家。這對胸懷天下的文人來說自然是莫大的誘惑，抵抗者少，主動投靠的，半推半就的，近乎邀請清廷擴張過去的如此種種，大量改換門庭。到此仍然是一派新王朝人心所向的和諧景象，從來遂了大順的守軍不必說，就連南明的抵抗映襯著南明政權的一派烏煙瘴氣也顯的不合時宜。但是突然就來了史可法的絕望困守就義和揚州十日屠、來了強制剃頭引發的人民鬥爭的汪洋大海和嘉定三屠。歷史的筆調由急轉直下的暢快轉為沉痛，改朝換代從移植上層建築的輕描淡寫一變臉露出下層清洗的血腥獠牙，江南士大夫如夢初醒，個人仕途選擇的十字路口忽而變做國仇家恨的道義審判。這種震撼，時隔數百年，依然強烈無比。


此時此刻我終於意識到去年王牌動畫《反逆的魯魯修》的傑出之處。原來反覆無常、出身帝王將相、革命目的嚴重不純的（僅僅是妹控+超能力就可以鬧革命嗎？？）腹黑革命領袖魯魯修只能賦予動畫強烈的個人魅力，然而真正讓《反》成為一部深刻的、不流俗的、足夠回味的佳作的，其實是男二號樞木朱雀！

歷史轉折中的個人無法看清洪流朝向，只能作出選擇，並被裹挾向前，這恐怕是個人命運的最大悲哀。有的選擇由於處在道德制高點，痛痛快快，雖死猶榮，有的卻不那麼容易。


年幼的11區總理之子朱雀在敵人入侵的第一時間就看清了11區與不列顛帝國之間懸殊的實力對比，並立即做出改變整個國家命運的抉擇——弒父投降——他將因此犧牲個人道德聲譽，一生揹負國賊和投機分子的罵名，但力圖儘可能避免戰爭殺戮、並通過在帝國體系裡儘快成長為權力強大的圓桌騎士、乃至與公主聯姻達到從內部改革國家的目的，不列顛帝國對朱雀來說作為敵人已經不存在，而是與其同化的新的工具與目的，而他的終極目標與皇族孽子革命黨魯魯修居然是一致的：11區最終獨立建國，回到人民可以正常安居樂業的美好世界。這種選擇，簡單說與南京城破時南明宰相錢謙益的平靜歸順和協助清廷儘快平江南不相似嗎？錢的目的很可能是想最大程度減少新王朝建立的成本，讓社會重新順利運作起來，甚至加以改良。


因而也可以想像，這種選擇會成為沉重的道德壓迫，使得朱雀同學產生強烈的孤獨感和殉道使命，當他發現最好的朋友居然就是那個總在阻礙他的長期戰略的革命黨頭子，而對方為了那麼吊兒郎當的理由起家，居然還可以堂而皇之的享受民眾擁戴、佔有道德制高點，這對朱雀自己不是巨大的反諷和刺激、讓他動搖的危險因素又是什麼呢？況且都已經付出了那麼巨大的血的代價了啊……高潮段落的兩人反目激鬥，朱雀那熊熊燃燒的仇恨，比魯魯修的委屈遲疑耀眼得多。


當然到了最後，建國理想既然真的能實現，現實主義者樞木朱雀要克服這一重理智與基情的心障向登基的魯魯修皇帝臣服也是意料中事——有的人的價值是必須在體系裡實現的，有的人則足夠理想主義足夠瘋狂可以自己痛快去闖。所以朱雀，從來不是一個單純的投降派，也不是單純的帝國忠犬而已。一切落幕之後，朱雀接過魯魯修的旗幟，戴上面具成為民眾的精神領袖Zero，給永不能完全順服的百姓一個精神宣洩的出口，這樣的安排已經是高超的治國之術了。


反觀歷史，不論對錯，只說個人選擇，或許同樣胸懷蒼生，則做柳如是易，做錢謙益難。引頸求一刀固然痛快，忍辱偷生最後還被寫進《貳臣傳》才真是值得玩味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