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的虛與實之間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7-28 04:02:03 作者:Фрэйя Language

寫在前面: 本篇評論全文約一萬字,定位是“給意猶未盡的觀者回憶的時間和重啟的鑰匙”。因而在閱讀開始之前,有如下提示:1.內含大量高能劇透 2.由於筆者三觀不正,後半略有黑化傾向(實際上就差喊出“凡夫怎懂先賢屠一國降十國之遠見”了)3.精華大概從第三部分開始?4.筆者也是話不愛說透之人,如果讀後比以前更懵逼了……關我x事。 引子、重讀:文化圖卷與細節盛宴 這是一部值得反覆看且經得起“細讀”的作品。宛如一部纖毫畢現的法式社會小說,每個畫面都包含著巨大的信息量:同一場景每個人最細微的表情動作,不在主音軌上的隨口說的話,流暢打鬥的每一個轉腕,光滑地板上生動的影子,血落在地上變成的一瞬即逝的文字,空鏡頭……加上一幀幀暗藏玄機的op畫面,一切都為理解和闡釋提供著新的磚瓦。 它又果如其所描繪的那個時代巴洛克式精緻雕花或複雜詩歌般,沒有一絲一毫直白的表露,到處都充滿了比喻(隱喻、轉喻、提喻)。藉著與真實歷史的掛鉤,無數的梗漂浮著,到處都是在以謎解謎。 如果只看一遍,其過程不過是朦朧的揭開事件真相之旅。等到再次重溫,所有的草灰蛇線都逐漸清晰,所有曾難以理解的呢喃和不知所云的流言都有了明確的意義。彷彿經歷了一次展開,想象空間卻並未因此喪失。——誠然,當看到訣別,看到眷戀,明白這是生命中無數個最後一次之一,也難免更感無力。 另一方面,因為已經知道結局,觀者也能更有耐心地品味隨著故事進程慢慢呈現的歐羅巴諸國風情:完美再現的金碧輝煌的凡爾賽宮內,暗流湧動,不同勢力爭相於末世做最後的表演,但誰也沒能力挽狂瀾;遠行途中遲遲修不好至今亦然的科隆大教堂,當老騎士站在其中說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見到其建成時,時光仿若穿越百年;聖彼得堡憂傷的雨和殘忍的雪,衝不散宮廷鬥爭的血腥,埋不掉沒落貴族最後的執念;泰晤士河畔巫術和異教橫行的黑色英格蘭,也首先孕育了革命的火種。 在詩與畫交錯中,這部作品埋藏於極致藝術形式下的強悍思想核心,徐徐浮出水面。 一、命運&歷史:我將對你展開復仇 只要一句預言,就能開啟一個故事,一次死亡也是一樣。所以莉雅的棺柩帶著詩篇和謎團從塞納河上漂流而下,前來“復仇”。壓抑了全部的柔情,她的靈魂執劍飲血,冷酷地為法蘭西的騎士們開啟不歸之路。 “復仇意味著崩潰的調和和正統秩序的恢復。”巴別塔之後,由於對作為神之言語的詩的解讀不同,對預言中所謂秩序的領會不同,人們開始了漫長的互相廝殺,因此誕生的仇恨代代相傳,推動歷史前進——這是人類文明不斷複述的原型;另一方面,從具體的宗教來看,“復仇”很可能指的是某種神學二元論意義上的超越。 而對現世的觀者來說,所謂正統,意味的只能是真實的歷史;無論故事如何脫軌,最終要回歸的還是廣為人知的那個表面世界。是故無數的雙關被創造,需要多重的解釋:數次作為背景出現或被提及的巴黎妓女中,流傳著關於服侍國王的女性不得好死的謠言,一方面表明知曉王室祕辛的下場,另一方面,就像後來以一紙“(診斷)結果”和隱晦對話表達的那樣,暗示了現實中奪走路易十五生命的天花的傳播。是為本作中存在著“兩種歷史”一例,正如存在著《聖經·詩篇》和王室之詩這一虛一實(真實與虛構、宗教與歷史究竟孰虛孰實請自行判斷)的兩種“詩”——隨著故事發展不斷動搖著,“選擇”著,混沌終成了觀者眼中的秩序,結果終於變得和教科書上一樣了。 由此,本作兼具了歷史正劇的氣勢和奇幻大戲的魄力。 op畫面裡,油畫上的凡爾賽大半處在陰影中,前方是孤零零瓶中花朵,紫色花瓣被風吹散。 這朵花暗示的,不僅是收到它的少女安娜作為捲入宮廷陰謀的無辜個人終將飄零的命運及其亂世之中沒有結果的愛情的消逝,更是狂風初起的時代,以王室為首,整個國家的飄搖浮沉。在故事中,它被真心珍藏,被關心弄亂,枯萎後仍被悉心收起。 離開祖國之前,四個主角也紛紛借花向最重要的人表達心意:師傅在死於戰爭的兒子墳前獻上玫瑰,說“沒想到我也加入了因《亞琛和約》而誕生的機密局”,決心在和平年代繼續戰鬥;羅賓把隨手取來的不起眼的白色花束送給瑪麗王后,就像當年對方如此撿到身為平民的自己、卻帶來了希望一樣;杜蘭從未能來得及對其訴說愛意的莉雅的棺柩處取走紫色花朵,交給德恩,教他送給臨別的愛人,而在op裡,他則是直接把鳶尾放在了棺柩上——為過去的法蘭西送葬。 當他們以石像鬼為線索踏上旅途,筆者不禁想起雨果在巴黎聖母院鐘樓裡看見的“命運”二字。因為神的作弄,人向來只有死亡一條路可走。 “從現在開始就是悲劇了。”那個過路人、女詩人、占卜師如是說。慢鏡頭裡滿是不甘。總是如此啊。安娜心愛的人已經回到宮中了,莉雅追了千萬裡的人就在前方了。可人們總是墜落在離幸福只差一步之遙時。 曾舉劍立誓的四個劍客,也終要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分道揚鑣,各自投奔熊熊烈火後蒼白或鮮紅的結局。 第一個選擇成為王權的棋子。被致命的忠誠矇蔽了雙眼,接受著光芒的包容,情願長眠異鄉的土下,也不肯面對那個隨著宮闕腐朽剝蝕終將揭開面紗的真相。他有資格說景仰嗎? 第二個效忠了黑暗。可黑暗同太陽一樣不真實。古老的劍柄銘寫忠誠和背叛,鏽跡斑駁,當槍聲響起時,昔日絢爛的榮耀終於崩毀殆盡。他有資格說守護嗎? 第三個開了那一槍,擊穿了黃金鳶尾。正如《三劍客》其實是四個人,並非劍客而是火槍手的他,過於正直的影子在這扭曲的時代被撕絞成碎片。他抬起頭從此只信仰未竟的前路。“就這樣,曾經一起踏上旅途的最後一個人的身影也消失了。”這是最特殊的告別:在暗夜裡漫長的階梯兩頭,在多年以後宿命的鍘刀下。但弄髒了雙手的人,還有資格說要救贖嗎? 最後一個劍客,曾放下筆執起劍只為尋求真相。在故事結束時,又放下了劍。可即使如此也無法從腥風血雨中全身而退。靈魂割開,藍血流盡,歲月平靜的神情撫不平眼底凍結的悲傷。對失去,以及不會停息的錯誤視而不見,也許是他最後的懺悔和復仇。 王者、英雄、凡俗少女……無一倖免。有人說本作不注重刻畫人物,大概是因為作為內蘊的思想是無法被作畫和臺詞所直接表達的,而且在一出出無解的古典悲劇裡,他們各有位置,都是被拋擲於和我們一樣的名為“活著”的殘酷陰影中。

二、騎士&矛盾:Chivalry, show me the way to go 本作日文標題為《Chevalier》,法語“騎士”。雖然正式的法語名稱是《Le Chevalier D'Éon》,但私以為與其翻譯成古板的《騎士德恩》或噱頭大於實際的《女裝騎士》,不如按原題直譯,或譯作《最後的騎士》之類。畢竟這個似頌歌又似哀歌的故事,講述的正是騎士們如何在榮耀的旗幟下像傳說一樣披荊斬棘,終於走向了無可挽回的末路。 一開始,所有人都帶著信條上路。杜蘭和師傅初遇,兩位騎士比拼劍術,互相炫耀珍寶。而最後,那曾被炫耀的古董劍,在不得不指向同伴時終於折斷,就像騎士早已殘損的心一樣。 在留下報復後獨自去“迎接註定的命運”的杜蘭死後,歸罪他人以掩蓋自己無法接受新劍和新思想的師傅,也不得不死了。最後時刻究竟為了保護誰?無從得知。但活得太久了的他,只能死在時代的槍下。 信條於他們,不知不覺已異化成了對喪子之痛和不能之愛的虛飾。 唯一歷史上真有其人的主角德恩,確曾拿著外交特權,提著裙子戰勝異邦劍客。其騎士精神和間諜身份,在本作中得到了細緻呈現。身為真正的騎士,他難免具有同前二者一樣的戀屍傾向(相對的,無論從花的意涵還是故事的結果來看,只有羅賓是真正熱愛生命的,雖然他引發了恐怖和死亡),但在他的身上,更多地牽繫著最為明確的“追尋”的主線——從中世紀騎士文學中“尋找聖盃”母題開始,如果說騎士有什麼留給後世的革命者,那也就是這種不懈的追尋了。想要知道真相,即使被利用著重複殺戮,這樣的心情也不會停止。於是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化為混沌,動搖著原本完美的世界並給之以新生。 “王室之詩選擇了莉雅,而莉雅選擇了德恩。”她愛著他並相信他絕不會為了貴族身份不要國家,也許正是因為他身上沒有流著那不祥的血,他還可以拋棄一切走向未來。而他真的如其所願了。 作為對照的俄羅斯的騎士,則到底殉在了效忠對象之後。那時緩緩挪移的鏡頭中祖國的天空,與《戰爭與和平》中代表了俄式美學的經典場景不謀而合,指明瞭兩個國家註定不同的路。(相對地,英國篇倒是隱喻色彩更濃) 以莉雅的視角唱出的ed曲,其實說的是所有騎士和自以為騎士者的心聲。

“Trace the shadow of truth into the dark.”她,還有他們何嘗不知?前方即是萬丈懸崖、死蔭的幽谷、敵人慾令你永做其囚徒的那個陰間。但為了抹消眼前的矛盾,戴罪之身(存在、身份、知、行無不是“原罪”),要麼一邊祈禱一邊去穿越層層黑暗,要麼只能永遠彷徨。 “以忠誠與真相之名”,可是忠誠與真相,在旅途盡頭相互拆解了。 交出了標誌騎士身份的劍(到了杜蘭則是差點忘了帶上本應不離身的劍),虔誠的莉雅雙手空空,死在那時眾人都曾去的懺悔室。但阻礙了冥福的,究竟是信仰,還是那因無法迴應而不得不一直努力壓抑著直到後來徹底爆發失控的毀滅性的愛呢? 縱然血淚流盡,同一國家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註定沒有好結局。因為她的死,原本也自以為是虔誠騎士的馬克西米利安,才得到啟示,下定決心拋棄劍,拿起了詩;拋棄力量,拿起思想。 由此可見,從加害真正的神之子,親手讓神的領地染血的那一刻起,“被愛者”路易國王(巧的是,作為真正的“王子/巫師”經典形象之一的Faust,其名字原本涵義也是“被愛者”)已經失去了他的騎士,在失去這些立誓保護他的古老的人的同時,也失去了未來。 “但願國王在這難以忍受的腐爛中活下去。”“願神之寵兒路易十五陛下,榮光永伴。” 正因為人有著高貴的獨立的靈魂,才必然會產生矛盾。雖是陳詞濫調,但人最大的“敵人”只能是自己;任何事物也只能在無盡的矛盾中滅亡和重生。分裂和自我毀壞從源頭開始。再如何辯解,騎士道也不再指引前路。當詩篇被燒燬,王權從字面意義上開始腐朽並散發出惡臭時,最名副其實的騎士也終於學會了代表了民間言語的詩人們慣用的質問,以及諷刺。 但自然,無論過去還是如今,人人都是騎士,人人都欲守護那個真正的,唯一的神。 三、女性&生命:永恆之女性,引我們飛昇 如同為王盡忠的騎士最先看到了王的不堪那樣,為神奉獻的騎士最先看到了神的被誤解。從最先知道真相,並像詩篇一樣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莉雅就帶著新的關於求知的罪成了女神。 她也是“凡爾賽的玫瑰”,但更是曾橫遭背叛和汙衊的聖女貞德,“被害的女神”。在op最開始,銘刻詩篇的方尖碑下死去的她,胸前插著的劍很像是傳授其劍術的師傅的古董,這已是足夠完整的暗示。自始至終,她的靈魂都主宰著故事的全部。跟著她極為強烈的恨和愛、異常清晰的判斷和感受,謎底方能一點一點被揭開:騎士的雙重命運終於從追尋過渡到了守護,歷史的雙重線索則從想象歸於正統。 歷史上本就不存在的完美的莉雅,作為混沌的源頭及肅清者,不得不在一開始即死去,在最後象徵性地迴歸塵土。但正如呈現於德恩面前的自由女神像所預示的,在人類的前路上她必然是永恆的。在本作濃郁的東方式諾斯替主義底色中,她正是流離的神之意念(陰性原則,“伊娜依婭”),是那個墮入人間造成一切紛爭,而以自身的墮落和被拯救反過來引導與其命運相同的、來自異鄉、一度忘了自己高貴身份的“真正的王子”飛昇的海倫,又是雙重自我中被留在上界的原型(上述解釋均指向歌詞中“same fate”之真意,即諾斯替拯救論中形而上的一致性);在浮士德式的永恆追求面前,對祕密的封印正是對愛的自制,是終要衝破牢籠,激發生命之力的必要條件。 所以保持著沉默的她在鏡子上用代表女性的口紅給弟弟留言:我與你同在(Je suis avec toi)。 而《詩篇23:4》寫神的庇佑:“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畫面焦點凝聚的鏡子前,德恩曾抱著姐姐的衣服,決心成為其靈魂的容器;當見到梅亞莉王妃(同樣的異鄉人)時,他明白了自己也終要迎來分不清自己是誰的命運。這也是充滿諾斯替意味的,通過“衣袍”,擁抱自己原初的永恆“形象”,與之融合成整體的過程再現。所以抗拒消退,連外貌也越來越相似,無論朋友如何鼓勵他接受和成為不完美的自己也是徒勞。 即使拋開宗教學意義,在共同的命運中漸漸失去自我,也許也並非壞事。起碼不會再孤獨。總是軟弱又固執的德恩,需要堅毅而感性的莉雅的愛與指引。男性和女性,一體兩魂,實為人之極致。 (寫到這裡筆者忍不住想吐槽一句那個女詩人,好幾次當著主人的面管他的愛人/妹妹叫“男人婆”真的沒問題嗎?) 本作中另外的正面女性描寫,集中在俄國篇:伊麗莎白為國家的無私奉獻(雖然無私奉獻這種詞在筆者看來已經自帶反諷了)和對民眾的信賴,葉卡捷琳娜在柔弱表面下的隱忍、堅定和強勢,兩位偉大的女王一張一弛,表現的都是俗世女性的可能性。(順帶再次一讚本作考據之細,就連違背《聖經》之告誡的換裝舞會也是確有其說的) 但如果說本作有褒貶的話,唯一被絕對肯定同時也絕對否定的恐怕既非保皇派也非革命派,而只能是因宛如旁觀者而最接近神的“第三類人”。這類我們在現實歷史上不可能知曉其存在的,獲得了真知的見證者,其中除了最終與莉雅融合的德恩以外,還有瑪麗王后。 不同於早已因失去權力反而獲得了自由的英王和王妃,知道太多並因“知”而受束縛(這也是本作所有主要角色悲劇的根源)的瑪麗,即使看穿了權力才是萬千罪孽之首(“知”也是,從智慧之果到共濟會會員培根爵士說的Knowledge is power,無不有此暗示)、殺人的王座本身就是對王的報復,面對那無法慰藉的孤獨,也只能選擇以性命去成全了。 早夭的孩童,象徵走上為人的歧途之前,被扼殺的希望,而瑪麗安撫了她的魂魄;原本是真正婚約者的馬克西米利安,表現出輕微戀母情結的羅賓,最終共詩篇三位一體,成就了新的神,與他們產生了牢固聯繫的瑪麗,其實正是一個孕育未來的聖母的形象(從其名字亦可見一斑),其死亡則象徵著此世中愛與美的凋零。 即使在凋零之後,她仍保護著所有人。雖然對於其作為角色真正的所愛對象——外表和精神都過早衰老的王和王子而言,這種保護也不過是殘忍救贖的一部分罷了。畢竟在故事內外玩鎖的路易十六,到底沒能鎖住祕密和國家。 而巴黎死去的女性(妓女,海倫墮落之終點)都和莉雅一樣,帶著“王室”血脈,這是關於黑暗之流溢的極大諷刺,但也可看作對作為一切光明之源泉的生命力量之傳承(傳統騎士為女性/聖盃奉獻和守護之寓意也在於此)的真誠歌頌。本來無論從外表氣質還是思維方式來看,對應著男性的貪婪和腐朽,女性的生命形態代表的正是“新生”——在本作中,說的是國家,是被洗禮的人,是文明演進。op曲《BORN》,原也有這個意思。 For ever,永恆是源於過去。 歷史上篤信著巴黎之聖女但並未得救的路易十五為其修建的教堂,後來被革命派改為了追思過往之偉大的先賢祠。 而女神莉雅的靈魂最終再次擁抱了“充滿暴虐”的革命先行者馬克西米利安,並與其共同獲得了安寧。“在所有人的心中,傳承新的秩序與生命之歌。”在互相拯救的二人的指引下,故事為了最後的預言回到旅途出發的原點,也回到了時間和生命的初始。 四、革命&死亡:太初有言 “改變世界的不是劍,而是言語。”“詩人”馬克西米利安如是說。

拿著詩的詩人形象多麼像拿著法典的律師啊。他的虛構和真實存在,都帶來了對“殺人的王座”的另一種解讀:你是王子,因而你必須去死;被選中到萬人之上時,便是死期。 可不是王權,而是思想——這既新又舊的罪,或曰“靈”,能比追尋的腳步走得更遠。 在本作漫畫版裡,“詩”的定義略有不同,它們是反叛國王的詩人用以諷刺和對抗的道具;在歷史中也是如此,以野史中羅伯斯庇爾的祖籍英國(本作也用了這個說法)為先驅,啟蒙家以筆和口,傳遞著新思想,開啟了新時代。話語殺人,亦救人,所以詩人必然是分裂而亦正亦邪的;現實的思想家則各執一詞,輪番上位,實踐著各自的理念。 Novus Ordo Seclorum,這句貫穿全片的言語,實為創立於近代英國的祕密團體共濟會(對就是前文提到的培根老師和歌德老師參加的組織)的口號,後來被其中的古典派寫在美元上。在路易十五讓給英國後不久即成為獨立新國家的美國的誕生,本身就體現了無神論共和主義與殉道思想的共濟會式連結。實際上,以石頭和不嫌多的象徵符號為引,共濟會思想(無疑以其靈知主義傳統為首)及發展史對本作的影響亦始終隱現。早在十八世紀後半葉,在玫瑰十字派神祕主義的滲透下,這個致力於社會改造的團體自身迎來了一次非理性化、神祕化、向矇昧主義的迴歸,且在其制度改革中首次出現了“騎士”這一等級,以實現對中世紀宗教騎士團傳統的復興。“英國共濟會於1753年分裂為兩派……分裂原因為部分會所不滿現代派對英國王室的擁護。”是為作品中“革命教團”事件之真實。 而在op裡,歷史傳聞中果真身為共濟會成員支持了俄國政變的凡爾賽神祕人物聖日耳曼伯爵只寫了Novus Ordo(新秩序),而馬克西米利安寫了 Seclorum(時代,世紀),此種分裂也別有深意。 在命運之地梅多梅納姆,為了激怒莉雅以劍的力量壓制詩(利用暴力壓制敵對思想,即後來大革命的方式),用計讓自己被殺死的馬克西米利安,屍身在牆上,雙臂舒展呈十字形,這有著明顯宗教意味的一幕實在是厲害,它起碼有四重涵義:1.死而復生的隱喻,暗示後來當以真實歷史而言出場時代過早的羅伯斯庇爾在片中死去時,會有人繼承他的名字和使命走向未來;2.基督式的犧牲,為了眾人的得救,為了最崇高的理想,革命家才不惜將國家夷為廢墟,也獻出自己的靈魂;3.反諷,無論從歷史還是故事的角度看,羅伯斯庇爾行的事都是徹頭徹尾的反基督,這樣的他成為被選中的神之子,首先無疑是對其平等信念的嘲笑(另一方面,被陰謀論者認為支持了法國大革命的共濟會的理念中剛好只有“博愛”“自由”而並無“平等”),他斥責著認為世上必須存在王與奴役的對手,說著“只有革命才能把王從民眾心底驅逐出去”,自己卻最終拋棄所有同伴自封為神——更由此,人們過去因無知而盲目信奉的那個主宰命運的神也再次被解構了;4.於是最後一點便是神學上的要旨:正如前文提及的,這位從異鄉(以英國為喻體)來到承受著邪惡統治的此世的王子/巫師/信使,才是“正統”的彌賽亞,在他(及其作為海倫/伊娜依婭的愛人和作為鍊金術師/哲人的追隨者)身上承載了異端的拯救論。 加上前文對莉雅形象的分析,也許可以說,雖然披著寫實的外衣,但本作的宗教意味可能遠大於政治歷史意味——它是一部帶有末世寓意的啟示錄。 另一方面,自古以來,如果一個故事開端處有一個預言,那麼它一定在等待被故事實現。 關於最大的真相,英國篇裡提到駐英大使的血統問題,其實正是一個過早的暗示,其重要性直接指向了那過遲的一劍。 “等時機成熟,所有人都能平等地翻開它。”是時被找到的真正的血脈(傳說中的“聖盃”)終於如預言所說毀了它自己,王室之詩變成革命之詩(神諭變成歷史),緊隨其後的是接連不斷的復仇。直到斷頭臺下屍橫遍野,“要麼無罪,要麼死刑”,一切都被破壞殆盡,然後燃盡罪孽,浴火重生——行著這樣的黑暗兵法,“時間開始了”。無神的新秩序,仍要以新的神罰的名義啟動。 杜蘭珍視著馬克西米利安給的懷錶,卻最終沒有接受對方的邀約。他早知這懷錶壞掉不走一如國家,便對羅賓說,你來讓時間前進吧。 小小的羅賓,確實是太聰明的孩子。筆者一直懷著難抑的興……心疼看著他,如何成長,如何動搖,如何孤獨地注視著夜色中的凡爾賽,直到被政治和過於強大的命運改寫了觀念、性情和思想。“即使是曾惑於‘忠誠’之類東西的無力的我,也能對國王開槍。”到底是慧極必傷。融了十字架(並非滅神,而是繼承“驅邪”之意)將其做成射向王權的子彈的他,捲入物質世界的危險和黑暗,踩著同伴的血前行,不僅繼承了毀滅者的名字,連其無止境的否定和背叛也繼承了,又何談什麼瑪麗王后所祈願的“新的形式的忠誠”呢。畢竟思想和神,都是沒有國家的啊。 騎士不再是必要的。而本來就不是騎士,也被指出“註定無法成為騎士”的羅賓,最終成為了平民中的踐行者。但他的“知”並非僅來自表面上理性主義的啟蒙,而是諾斯替式的“接受”而後踐行至極致:他變成馬克西米利安,做了一個“把革命(宇宙之外真正的神諭)帶到法國(人所沉淪的“這個世界”)”的“信使”。革命教團石刻上留下的“Fay Ce que voudras(Do what you will)”的指示,貫穿本作的詩與劍的美學,或曰少年所理解的殺人的騎士道,都被終成現實的斷頭臺發揮到極致。人不是生而平等,而是死而平等,這是必然的事。 因為自己也身染世界之黑暗與罪孽,連自己的肉身也註定被清除。“畢竟你會是我們之中活到最後的。”這最後一個祈願式謎題無言的解開,是那樣殘酷。 然而染了血的懷錶沒有停止。三色旗的光芒雖遠,歷史仍在前行,已經足夠。 但願不是“自由、平等、博愛……死亡、死亡、死亡”而是相反的順序,過去的他們也一定都曾這麼相信著。 即使自由意志的表象也早就種下了毀滅其自身的諷刺與虛無的種子。 現在重看本作,幾乎一眼能看穿其最大野心除了圓滿坐實各種乍看不搭邊的陰謀論(陰謀論本身正是“第二種歷史”)、實現共濟會思想對傳統聖盃文學的又一次超越外,還在於試圖“洗白”以羅伯斯庇爾為代表的革命派(暗合了諾斯替教義中對叛逆者的崇拜),為了掩蓋後面這個目的,順帶不同程度上“洗白”了蓬巴杜夫人、奧爾良公爵、喬治三世等——儘管站在主角的立場他們有正有邪。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國家和高尚的理想做事,不擇手段,渴望混亂,即使留下惡名也屬心甘情願,以此作為對騎士精神的別樣詮釋。 但就是這樣才好。正如筆者一貫的文藝觀所認為的那樣,評判是非功過,那是歷史學家的事,文藝作品應做的,本來就是“為黑惡勢力招魂”——畫太陽照不到的東西,寫命運不垂憐的人生,不斷定,只描繪,如此無聲的言語,方能如利劍直指從古至今萬千不可見的人心。 何況本不該有所謂絕對正確的歷史觀;何況即使同被死亡填滿,因曾極端地成為常態而足夠引以為戒的革命之恐怖,也未必勝過其後漫長的戰爭。 筆者實在是太喜歡某位豆友的這個短評了:“為私慾者死了,為大義者也死了,理想者預見廢墟中能開出花朵,於是用血染紅了斷頭臺。”究竟所“預見”的是實是虛?我們回顧歷史,每個人心中自有答案,但別忘了,他們那時候是看不到未來的啊。所謂革命之詩,必已不再是綿延千年的血統預言,而是無神時代個人把握命運的號召:“詩人”不再讀詩,更親手寫詩;神性就寓於人之深處。就像op的歌詞那樣,即使看不到明日,也仍在尋覓,探索——光是這樣,就足夠令置身事外的後人無法責怪,且願意去原諒了。 正如前文所述,這對真理的執著就是騎士留下的最寶貴遺產。只是追尋不再為神而是為人。神祕主義為人文主義所取代,不僅是共濟會的前路,也是近代文明的既成命運。與詩產生關係的人,接受了“神靈賜予人類的智慧”,同樣將無可避免地受到其束縛,於是我們所見到的保守者和變革者,都不過是被歷史誘惑而前赴後繼的人,和同樣帶著(各種定義中的)原罪出生的我們中的大多數一樣。 結語、靈光消逝,言語永存 “太初有言,言與神同在,言就是神。”正如前文說的那樣,言語本身只能呈現,不能且不必給出明確的答案;神也不屬於並不干預此間的歷史。——是為“無神”之真意。 但人們還是必然要自以為知道了。知道了祕密,知道了願望,知道了未來。對言語或虛或實地加以闡釋,其神學寓意亦如最初的人類吃下了智慧果。在異端的寓意解經中這種反叛本可以是正面的,但本作顯然並未止步於此,證據就是第三類“見證者”祕而不宣的存在。 舊時代王就是權力,是神的代言人,但隨著神光的衰落(即政治學上君權神授觀念的消滅),“唯有主的言語永存”變成了“法蘭西的言語永存”。國家主義的粉飾下,“知”和“行”成為power的時代終於到來了,它是一把雙刃劍,悲劇從此蔓延,歷史也從此發生。 為了避禍,有人改換名字,有人改換服裝,一切都順理成章。但其實女裝一旦穿上即無法脫下,這也是命運最後的嘲弄。穿過滿地的伏筆和鋪墊,歷史來到了正常的軌道。效忠對象的結局,革命之人的末路,也終歸一途。 紫色的秋牡丹,其花語是“在堅信中等待”。安娜曾等待著德恩,而德恩實現了靈的融合,作為神的使者,在孤獨終老中見證著歷史,等待著秩序的到來,並最終如記載一樣在異國(馬克西米利安的來處,可看作上界之比喻)度過餘生。 除了“詩”“符號”和“名字”,文藝作品本身自然也是言語。宗教改革(語言重新相通的平等帶來新的廝殺一例)後解釋《聖經》的闡釋學流傳下來,進入了文藝學領域,無論理解(平等)發生與否,它們也只顧永恆地“存在/Sein”(自由)和“言說/Sprechen”(博愛)——“語言是存在之家。”靈知走到20世紀,點亮了後現代的星火。 筆者指的當然包括但不限於那些(騎士和貴族的)法語、(革命的)英語、(宗教的)拉丁語交相輝映的漂亮的文字遊戲:HOMMES(人類)∴OPTARE(希望)字母重排後變成METAMORPHOSE(變身),再現故事的外形、因果、始末、人之追求和男女合一帶來的強大生命力;LIA和DEON的名字融合後則變成LION DEA,“獅子女神”,即原作漫畫中“斯芬克斯”之名的由來及女性主題的昇華(也許還暗含著價值重估時代由接受負擔之駱駝到奪取自由之獅子的精神變形/超越的意味);VERS AILLE變成VERSAILLES,“凡爾賽是詩的合集”,是故隨著詩篇的崩壞,宮闕(“這個世界”)也走向瓦解——恰如藝術和歷史在這個時代遭遇的複製與解構。 當人們越來越頻繁地喊著“神作”,筆者在吐露這個爛大街的詞彙時,內心不免是掙扎的。 但本質懷舊而並不守舊的筆者還是要說,本作是象徵(神學符號學)的神作,是想象力(歷史觀)的神作,是“美”(完整文學形式)的神作;是東西方文化在魔幻現實主義底色下的碰撞,也是集大成的神學寓言。其帶來的震撼和影響,貫穿筆者七年人生,此種個人的啟蒙,是後來任何空洞的娛樂或戲仿都無法比擬的。積累七年終於能讀懂的今天,姍姍來遲卻值得等待。是故有了本篇長評,姑且作為具備了一定知識背景的個人解讀。 因此,筆者決定以與本作從時代背景(到大革命為止的法國史)、主題(命運、愛情與復仇)到元素(各種身份調換)都神似的《雙城記》的開頭為其下判詞併為本篇作結: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簡而言之,那時跟現在非常相像,某些最喧囂的權威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說它好,是最高級的;說它不好,也是最高級的。” 其實,“那時”也就是每一個“現在”了。

動畫信息

雙面騎士
中文名:雙面騎士
原 名:シュヴァリエ 〜Le Chevalier D'Éon〜
又 名:騎士德恩 / 女裝騎士 / Le Chevalier D'Éon
首 播:2006-08-16(日本)
IMDb:tt0965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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