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看到最後一集，看到巴露薩抱著茶古穆，問他要不要大鬧一場，要不要和自己逃走。茶古穆猶豫了好一會兒，說，算啦，還是留給別的小孩吧，比如說，巴露薩和坦達的小孩。
當然，從他流亡開始，我們就都知道，他以後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的。
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這樣單純但縝密的少年向作品了。而單純是比縝密更突出的優點。原作者用的大量小說敘事技巧在動畫中並未喪失：吉古路和巴露薩的“養父義女”始終同巴露薩和茶古穆的“義母養子”雙線交織（對照，確實是長篇小說無法迴避的最有用的敘事策略啊）；雅庫族、康巴魯、御護的含蓄的國族張力的描寫（我還想說不定以後茶古穆會迎娶雅庫族的小姑娘？）；以及雅庫巫師和“御用”占星師所代表的兩種世界的重疊與隔膜的隱喻。細節也做得漂亮。第三集中巴露薩重傷仰臥時，面前重現和吉古路逃往之初吉古路擊殺第一位“王之槍”的場面，她當時所思所想要到二十三集和茶古穆談起吉古路往事時才有答案。第十一話，坦達飲下花酒方能靈魂歸位，在當時看是個可有可無的閒筆，但仍忠實地起到了鋪墊日後飲下花蜜才能接觸土精靈這個重要情節的作用。二十三集中，巴露薩借吉古路之口說：“英雄不過是活祭品”，最終話時，御護皇帝為茶古穆戴上象徵權力和枷鎖的皇冠時則明言要他做人民的英雄。還有薩古穆殿中所養的那一隻納吉，交代了它的來因，描畫了它的去果，又在雅庫村中村人明言納吉這種鳥越來越少見了，但最後卵生之時，僅存的那幾只白色大鳥仍然如約而至，並且讓人想要相信，那隻俯衝銜走精靈卵的，就是薩古穆放飛的那一隻白鳥。以及最後巴露薩在風雨中返回康巴路告慰亡魂，頸間一滴琉璃石燦若淚雨。但此片最好的地方，還是原作者從來沒有把打鬥作為推動故事發展的唯一方式，她對何時打鬥、是否需要打鬥是十分節制的。八位武士第二次追擊巴露薩和茶古穆時，我本以為必有一戰，但作者讓託雅點燃茅草屋報信，一觸即發的戰鬥消弭於無形之中。甚至最後和食卵者的作戰也沒有為了劇情高潮只刻畫一隻土精靈，而是遵照敘事規律，複製粘貼了幾百只土精靈，打得拖泥帶水。
片子確實是少年漫改編而來。所謂少年漫大抵是以少年的成長為主線歌頌美好的情感和理想，同時避而不談其中不那麼美好的部分，或將殘酷、醜惡的部分簡化，乃至修飾轉喻。但讓我非常意外，同時也是非常欣賞的一點，是此片的“少年向”頗帶有希臘悲劇的立意，雖然最後是一個鎮定的大團圓結局。此片中的所有人都充分具備理性（這在動漫中算是個奢侈品？），且仍願意為比自己更高的存在奉獻。巴露薩所延續的是吉古路的道路，她救贖茶古穆是在重走吉古路之路；八位武士延續的是先祖的道路，為君效忠，但同時又遵循比“君臣”更高的道，即武士之道，所以託雅點燃水車後，他們沒有處決這位罪魁禍首，甚至扮演木匠取信於託雅的武士還對其進了一番頗為真誠的箴言，而在修伽奉皇帝之命要祕密殺害巴露薩時，又出手加以阻止。託羅芥這個老太太承擔了一部分祭司的責任，枉顧性命去交接點探聽消息，但又是一個自我的、享樂的人，會在茶古穆生死未明的冬季獨自去泡溫泉。修伽，雖然戰五渣，且因為以大局為重顯得不那麼可愛，但光明磊落；大鬍子聖導師，還有撒古穆的老師，本來以為是兩個反派，結果也擁有以大局為重的優良傳統；撒古穆和一皇妃，也是放棄了做反派的高級盒飯，隨便領了點便當。至於皇帝，雖然要剮子避妻，恩將仇報，但作者不吝鏡頭去畫他的眼淚、他在得知茶古穆死後要求塑像、茶古穆歸來時他讓他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
而在這一眾人物中，命運如暴風驟雨般降落沾染一身因緣的只有茶古穆和吉古路兩人。茶古穆在短暫的想要回宮逃避後，就接受了自己作為卵的守護者的命運，也即做好了被撕開的準備。在卵難產時，他十分明確地告知巴露薩，自己一人的生命既不如薩古世界的眾生之命，也抵不上納尤古世界的自然循環。這裡的動機和行為都十分明確，也確實很難再深寫下去。但唯有吉古路讓我感受到了詩意，在拒絕好友的囑託後，那個傍晚，他為什麼要救巴露薩出來，從此開始不能回頭的逃亡路呢？為了救巴露薩一個人，卻又不得不同或因不服他的武力地位、或妻兒子女被脅前來追殺的昔日同仁們交戰，為此殺死八人。如果說，茶古穆所衡量的仍然是一種樸素的功利觀點，即以性命的多少，和失去自己還是失去卵的嚴重程度做比較，吉古路所懷有的是什麼呢？在一切的被迫中，他救巴露薩是本心，殺人卻成了不得已，不得已難道不是已經改變了本心嗎？草原王一人作惡，善人自危、自殘，如果草原王也有原因、苦衷，有充分的理性，這個故事是具備古希臘悲劇的內核的，也即自然法和社會法的對抗。
昨天看完後睡覺，夢見茶古穆娶了巴露薩的女兒，從此他們可以常常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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