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夏天

我常常想，這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呢。 然而回憶裡是永遠盈滿蟲聲和鳴的夏日森林。 女孩子跌跌撞撞，妄圖在一片榛榛莽莽間望見來時的那座鳥居，卻終究只能在一路又一路的希冀狂奔之後打著旋落回原點。頹然跌坐在地，深深的無措與恐懼和著滾滾淚水洶湧而來。 四面杳無迴應。蟬在忙著蛻殼，並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勻出來搭理她。 於是那一聲人語便顯得猶為鮮明而富有穿透力。 “喂，你在哭什麼？” 女孩從已被洇得透溼的臂彎裡抬起臉，而後撞進視野的是，隱在不遠處一棵樹後的少年。 就此相見。 只能仰賴山神之力維持身體的少年美麗而脆弱，一被人類觸碰就會消失不見。然而只要稍加註意，夏日林間的奔跑嬉戲依然可以繽紛而耀眼。單手託著腮躺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地聊天，一起於林間散步；並肩而立，仰臉看那素面紙鳶一點點融進明淨而高遠的藍天。他小心翼翼地將摺好的烏船送進溪中晃晃悠悠逐風漂遠；她屏住呼吸把腳伸進水，興奮地大叫：“水好涼呀！”他笑著嘆氣：“你這人真是奇怪，水本來就是涼的啊！” 女孩只有暑假才能到爺爺這裡來，於是螢火點點的山神之森裡兩人方能相見。我常常描摹遇到女孩之前的少年該是何種模樣。夏日晴荷一瓣瓣綻開，旖旎又凋敗。一頭銀髮的男孩子就那樣靜默地坐在湖心的磐石之上，脣角淡然。風吹皺一池荷面，繼而薄霧又很快重新攏起，再也無法窺見。 然後一轉身，瞥見一個人類小女孩驚喜地叫喊著“啊啊啊，是人啊，有救了！”邊向他撲來。 所以進展得極其順利，蟬鳴聲聲裡綠枝枯椏暗無天日鋪天蓋地，自然而然地模糊了人與非人之間的界限——界限就是他不讓她碰自己。一旦觸碰到，一切的一切都將蝶飛花謝，茫然成空。 他邀請她參加妖怪們的盛夏祭典，交談間她半開玩笑地喃喃自語：“你這麼說，會讓我想撲過去啦！”少年卻淡淡地調轉開視線，唯餘颯颯風響在林間輕擦而過。 “撲也沒關係。我求之不得。” 然而又怎麼會不想觸碰，一旦開始思念。 似有一彎溪水曲曲折折，蜿蜒而入靜謐幽暗的夏季森林。 你以為結局是怎樣的呢。 該是怎樣的呢。 祭典後的歸途裡他無意間扶住了一個人類的孩子，剎那間人魚公主的命運硬生生劈頭蓋腦。點點螢火自手心升起飄逝。她張大瞳孔，驚恐得無法動彈。少年卻輕輕揚起脣角，張開雙臂，向著女孩子綻開一個最美麗的微笑：“來吧，我終於可以觸碰你了。” 於是她也張開笑容，與他緊緊相擁。 這一生一世的唯一一回。 耳側，還潛伏著少年溫柔的聲線。 “我喜歡你。” “嗯，我也是。” 他卻再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