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重看

昨天晚上和Wing聊起成長中給我積極影響的女性形象——相對於傳統中國社會中婉約柔媚，對命運逆來順受，林黛玉似的存在。靈光閃現中記起了宮崎駿動畫中的少女們，個個自由瀟灑而獨立，在成長和時運的磨礪中堅定走著自己的路。一時興起，便重看了一遍《幽靈公主》。
記得頭次觀影，十二三歲的我，看完只覺得心都是顫的，一個新世界被開拓出來，而自己的見識和表述能力卻都太短淺，無法形容那眼界被拓寬的創世紀之感。也不記得上次重看是什麼時候，但昨晚看完，只覺得其中很多線索都清晰了不少，藉此機會記下。當然還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有待我的schema版圖繼續擴展，充實我的解讀。

阿西達卡這個角色
阿西達卡追上前去獵殺山獸神的エボシ御前，通知她塔塔城受到偷襲，之後又絕塵而去尋找在獸群裡戰鬥的珊時，和尚不解地說了一句“他到底算那邊的啊？” 這也是我一度糾結的問題，但後來發現這樣去看這個角色只會曲解他。阿西達卡實際上被設定成一個上帝似的客觀觀察者角色。他唯一堅持的原則是仇恨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冤冤相報何時了。他了解生命的珍貴，從他踏上旅程開始，就是為了直面自己的命運，尋找解決詛咒的方法。途中救人、試圖化解珊和エボシ御前之間的矛盾以防珊白白送命都能體現這一點。對於其他生命的共感力（compassion）讓他無法袖手旁觀，對珊的感情進而讓他越來越捲入世人和森林的矛盾。
這個故事裡的每一方都充滿了恨與痛苦，從守護森林的狼神、野豬神、猩猩、珊對人類貪婪擴張毀滅森林的怨恨，到エボシ御前和其他利益族群希望征服森林的野心、貪婪和不滿足。仇恨相互作用，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有作為局外人的阿西達卡發問：難道沒有工廠和森林共存之道嗎？他看到了工廠村裡裡純樸辛勞拼生活的人們，也看到了孕育了恢弘又精妙生命的森林。很難說他最後找到了一個答案，但他的出現無疑打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循環，創造出了新的、生命共存的可能。

領先迪士尼一個世紀的gender role representation
除去阿西達卡之外，片子裡的男性角色都是配角（丑角）。而兩位女性角色真是塑造得充滿了魅力。珊和エボシ御前都是戰鬥力爆表、勇敢、堅韌又獨立的女性。エボシ御前是懷著征服自然的野心、有著人定勝天的自信的仁治領袖，帶領一族人建立起自己的家園和堡壘。最難能可貴的是，她賦權（empower）於女性——決心為工廠裡的女性造出適合她們用的武器就是最好不過的例子。其中一個片段裡，她把和尚帶來的皇帝的手書拿給一個女工看，女工對於權威完全不屑一顧的態度，更加體現她們對自己的認可不來自社會規範，而來自她們對自己勞動鍊鐵以建設保衛家園的驕傲。男人的懦弱、不可靠完全淪為被嗤笑的對象（養牛的甲六和エボシ御前的跟班）。另外一邊的珊，獨自在狼神身邊長大的設定首先就酷到不行。進一步瞭解她，可以看到一個充滿正義感、我行我素又充滿共感力（compassion）的少女。作為狼神的女兒，她肩負保衛森林的使命；卻又因為是人類而承擔著無知的猩猩和山豬的誤解和質疑。很難想象何種堅強和灑脫支撐著她頂著這些複雜的壓力成長。從我第一次觀影以來，擁有那樣的堅強和灑脫，潛移默化地，早已成為我的目標。
相比起來，迪士尼簡直不能用弱爆了來形容。即使Frozen提出了“非王子公主”的paradigm，但完全沒有定義出新的可能性——姐妹親情？跟宮崎駿比起來簡直不要太單薄又無新意。

還剩下的不解和值得探索的地方
我現有的框架還是不足以讓我看懂最後的橋段：可以理解山獸神吸取生命，體內保存著古往今來生命消逝時的痛苦怨恨。當它的頭被砍下來，這些痛苦怨恨就被放出來，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抹滅一切生命。但是阿西達卡和珊把首級還回後，它便安息的死去，一切生命也得到原諒，得到新生的機會（包括詛咒被消除）。這要如何解釋。有豆瓣影評裡提到用“救贖”的佛家概念來解釋。我瞭解極少，無法評論，感到挺遺憾。 還有就是山獸神為什麼救阿西達卡，和它最後從水上走過去汲取山豬生命是在阿西達卡面前停頓後前腿踩入水裡，好似向他鞠了一躬，也不知如何解釋。

最後
愛是永恆的主題。但幽靈公主裡包涵的愛的概念太複雜又精妙，不是情愛、對自然之愛就能解釋的。對生命之愛？
同樣是宣揚愛的主題，東西方的不同表達。東方表達更含蓄，而且留白很多，給人詮釋的空間極大。西方非常具體，講朋友之愛就是朋友之愛（玩具總動員），講親情就是親情（超能陸戰隊），沒有什麼錯綜複雜、含蓄深刻的地方。並不是說要分好壞，只是兩邊都看過一遭，咀嚼體味以後，覺得是很幸運都能欣賞。

2016.5.29在Oakland的The New Parkway Theater的大銀幕上又看了一遍。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一是阿西達卡這個角色，因為是外來者，所以能不帶偏見和利益糾紛地去認識兩個相斥的community，站在不一樣的視角提出二元之外解決問題的paradigm。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他能夠為他所為，推動他做一步步選擇的準心是什麼，貌似很難概括。
二是歸還山獸神首級的意義，如果從restorative justice的角度來解，這一舉動的意義在於undo the harm that has been done. 做過的惡，不會被“懲處”，不會有所謂好人壞人之分野，而是在repair了relationship之後，大家認識到我們同屬一個community，應當一同找尋共存的可能性，no matter how different we 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