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無極

人因病長期臥床，康復無望，只能“注視”窗外的景色。然而這種“注視”與剩下的諸識割裂，只能看，無從聞嗅嘗觸，永不可及，於是環繞的風景，變成了一個包圍網，鎖住了自身的存在。對於一個永遠無法移動的圓心而言，圓周界定了圓的範圍，但同時，也讓圓心的存在變得空洞無比。然而人心並非圓心，尚未涅槃寂靜，終究要投入存在，既然無法平移，自然就向上跳躍，推至極限，神遊身外，身體失範，即為“俯瞰”，存在出脫於己身之外。 人單單依靠自身，無法回答自身存在的命題。他必須隨時隨地將意志投擲於自身之外，讓自身跟上去，再轉頭看回來。當這種投擲意志有目標之時，就是“飛行”；當這種投擲意志沒有目標之時，就是“漂浮”。當受限於能力，意志設立的任何目標都不可能被存在趕上之時，挫敗會讓存在凋謝枯竭，“漂浮”就成了必然。“漂浮”無處可去、無所可得，只能依靠同在同命運夥伴，來撫慰孤獨。 但只要生命還沒有熄滅，就還有死感可以追求。求生固然不得，如果尚能求死，那就人對生命終究還有最後這一點把握——這是最後的“飛行”：它不是逐漸解離的既定航班，而是直接一頭撞向大地的終極測試。 芸芸眾生都在或清楚或渾噩的航線上，或流暢順利或搖搖擺擺，開始和結束自身的航程。對於那些脫線撞地的人，我們這些還在天空中的人，總是試圖賦予他們的命運一種目的，讓他們為我們犧牲。但事實可能更簡單：自身與世界無關之時，飛在空中的風景，在俯瞰之下太大太遠，以至於觸摸大地成為了唯一帶來感覺的方式；而自身與世界為敵之時，風景會從每一個方向向自身衝來，這時“飛行”和“漂浮”都不可能了，應付整個世界成了最要緊的事，只能靠勇氣去撐出來基本的呼吸空間。景色的二元極限打開方式，都是讓生存難以承受的事，唯一的共通之處，可能就在於有著同樣命運的同伴的存在，能稍稍給存在帶來一絲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