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多娜為什麼悲傷

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我曾在IG上偶然刷到過貝拉多娜的形象:簡單凌亂的鉛筆線條，勾勒出一具魅惑卻支離破碎的軀體。捲曲長髮，糾纏如水草，無限風情裡卻倦挾一絲脆弱。她的面容是美麗的，也是茫然的。畫面裡有飽脹的情慾，但更多的，是無法言喻的悲傷。
 
初見之下，這是一個被愛與欲摧毀的女性形象，一個包法利式的女性悲劇。然而這部電影，改編自法國歷史學之父Michelet所寫的《女巫》，故事原型是聖女貞德。貞德式的女性悲劇，和包法利又有些不同，其中社會迫害的成分更多，亦即中世紀至文藝復興時期的獵巫活動。
 
從十二世紀開始，不斷有女性被指控為女巫，她們通常都是寡居或獨身的年長女性，無夫無子，是社會畸零人。為何這樣的女性會令人恐懼？一種解釋是她們因無丈夫無子嗣，徹底地脫離了男權的控制。某種程度而言，女巫是母親和女孩的對立面，這種不倫的，無法掌控的存在，自然造成了男權社會的惶恐。
 
故事開篇，是愛與神聖：一對相愛的年輕人的婚禮。貝拉多娜身穿潔白的婚紗，鮮花錦簇，白鴿飛翔。五彩的教堂彩窗反射出兩張年輕戀人的幸福面容。然而故事很快急轉直下，被慾望與魔鬼鋪滿。
 
貝拉多娜的悲劇是多重的，不僅被畸形的社會制度所壓榨，也因愛人的懦弱而一再受欺侮，同時還要承受著同性的嫉妒和大眾的愚昧所帶來的傷害。每陷入一次苦難，她與惡魔的契約就加深一層，直到最後，她從身體到靈魂都成為魔鬼的附庸。而締結契約的方式，則來自於慾望。
 
在中世紀的獵巫手冊《女巫之槌》中，作者宣稱：“巫術是來自肉體的色慾，這在女人身上是永難滿足的，魔鬼知道女人喜愛肉體樂趣，於是以性的愉悅誘使她們效忠”。這種對女性慾望的偏見，大概來自於女性身體的特有的神祕感：內陷的構造隱祕地將慾望包裹，其中能孕育生命，甚至宗教將每月女性來潮看作是上帝給夏娃同儕的懲罰……這一切關於女性身體的迷思在諸多文藝作品中皆有表現，在這部電影中，導演用極具風格的畫面，將貝拉多娜的身體表現得酣暢淋漓。我們感受到慾望是如何摧毀她又重塑她，而最終又臣服於她。
 
當貝拉多娜最後一次完全歸順於撒旦那一段，其視覺表現和內涵的豐富讓人眼前一亮。通過二人的交合，我們看見人類社會的一幅幅圖景交相出現：菸草酒精，書本媒體，從倫敦到美國從印度到日本，達芬奇和披頭士，恐龍和山頂洞人……就像一副人類進化史拼貼畫，亦彷彿是暗喻撒旦才是世界的統治者。而從此之後拋棄天真靈魂，擁抱惡魔力量的貝拉多娜，則成為了世界的主宰。她不但治癒了黑死病，還能滿足人的種種要求，於是人們紛紛帶著自己的欲求前來求助。一段光怪陸離的影像展現了人們充分釋放慾望的場景，從前恪守神旨的人們被席捲入災難深淵，然而屈服於惡魔之後卻獲得了歡愉與安慰。這契合了故事文藝復興，人文主義興起的背景。
 
故事的原形是聖女貞德，這位在百年戰爭中力挽狂瀾的女將士，最終被判為異端而活活燒死，其背後固然有強大的政治因素。但我們還是想問，為何擁有力量的女性會讓人害怕？為何當貝拉多娜說出：我想要全世界的時候，等待她的卻是領主的狂怒與火刑？當女性角色被社會固化，她們的訴求得不到正視的時候，貝拉多娜的悲劇就會發生在每位女性身上。她悲傷的臉將會成為我們每一個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