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島上初相遇，咎兒說：我允許你愛上我。 那時的六花還是一把沒有感情的刀，聽到這樣的話，也只是一臉木然。 從此，他成為她的刀、她的棋子，為她出島，為她戰鬥，也為她從一把視生命如草芥的刀漸漸成為一個有感情的人。 在尋刀之旅終焉之時，黃昏下血泊中的咎兒，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我也能愛你嗎？ 奉我之命，謹汝遵之：忘了我。忘了發生的一切。好好活下去，把“切利哦”的錯誤用法傳到山海盡頭、紅塵深處。 自此人間，六花成了茫茫人海里的浪子，替她萬水千山走遍。 她曾說：“徵刀結束後，我們繼續旅行吧，然後畫出日本地圖。” 她也曾說：“徵刀結束後，我就殺了你。” 因為，六花的父親是她的殺父仇人。 她作為奇策士的一生就是復仇的一生。 結果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死的時候都說不出一句我愛你。 果然，歷史是無數偶然的必然。人在歷史裡，僅此而已。 不能完成復仇之人。 不能達到目的之人。 壯志未酬身先死，不能如願之人。 失敗之人，挫敗之人，腐朽之人。 拼命努力，為求達到目的不惜犧牲，但最後行動全無結果，努力全無意義，沒天理，或者不合理，只是可憐地無可奈何悔恨而終之人——能令你預感到充滿夢想與希望的未來的積極的故事，在此靜靜地閉幕了。 是啊，刀語的路程，以及這一路上的絮絮叨叨、點點滴滴、生生死死，都結束了。 而那個叫六花的男人依舊穿著心愛之人買的衣服，依舊一身上下都是楓葉的痕跡。 從沒見過一個人，如六花一般偏愛楓葉。 多年之後，也許咎兒就像六花身上的楓葉烙印一樣，成為六花心裡永遠的一抹鮮紅。 王勃有詩《山中》：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 山山黃葉飛處，再無咎兒相伴。 楓葉，是亮麗的憂傷。 如果今夜有夢，就在夢裡種下一片楓林，每一棵都是一個緣盡之人、一段緣盡之故事。 山山黃葉飛時，就是一生。 想到馬致遠的曲《雙調 · 夜行船 · 秋思》 【夜行船】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喬木查】想秦宮漢闕，都做了蓑草牛羊野。不恁麼漁樵無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 【慶宣和】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傑。鼎足雖堅半腰裡折，魏耶？晉耶？ 【落梅風】天教你富，莫太奢。無多時好天良夜。看錢兒硬將心似鐵，空辜負錦堂風月。 【風入松】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曉來清鏡添白雪，上床與鞋履相別。休笑鳩巢計拙，葫蘆提一向裝呆。 【撥不斷】名利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牆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 【離亭宴煞】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時萬事無休歇。爭名利何年是徹？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鬧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時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人問我頑童記者：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看似閒情逸致，實則愁深如夢。 紅葉無辜，何必燒之？不如醉眼朦朧，坐看楓林晚，坐看紅葉飛，坐看每一個認真對待過的人慢慢山長水遠。 阿城說的，“我亦是偶有頹喪，就到熱鬧處觀望女子。” 而今，若有頹喪，我倒是願意行到水窮處，靜靜地看著山山黃葉飛，看著無邊落木蕭蕭下，退一世雲煙，做一剎那的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