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EVA到穆旦穆旦的《我》

人類補完計劃是EVA中的核心計劃，意在解除人與人之間的“心之壁”（AT力場），使各個殘缺的心靈世界能夠互補，從而成全一個強大完整的意志，進而完成人類的進化。在EVA中，真嗣先選擇了讓所有人的肉體重返L.C.L.（生命之水）的狀態。他始終沒能得到想要的關愛與幸福，所以完成補完計劃，讓“心之壁”破滅，期望得以獲救。《愛的藝術》中說的很清楚，人賦有理性，能意識到自身的生命，明白人生是短暫的，有美好的記憶，對未來有期許，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面對自然的、社會的力量，又意識到自己的孤弱無力。這一切讓人類寂寞而孤獨。如果不用各種方式把自己與“同伴”、與外界結合在一起，人類就不能擺脫這座孤獨的地獄。此外，意識到人類的孤獨感而又不以“愛”同人結合在一起，是羞愧心的根源，也是焦慮感和罪惡感的根源。如何克服孤獨感、如何結合在一起、如何超越個人的獨自生活而找到共同和諧的愉快生活，是每個人都面臨的問題。所以EVA中每個不完整的心靈都在尋求理解與依附，從而達到心靈的共振，而人與人很難感同身受的現實又讓人感受到就要被無孔不入的孤獨所吞噬。

“心之壁”是孤獨的根源，而用“愛”達到人與人之間的結合是人類生存問題的最終答案。但這裡隱藏著一個巨大的不確定性，便是打開“心之壁”，袒露心扉，或許會得到愛，或許會受到更大的傷害，這可謂一場真正的冒險。但不可否認來自他人的愛能夠融化自身的“心之壁”。碇司令的“心之壁”如此堅固，反AT力場都沒能將其融化，但他卻有唯這樣給予愛的人，所以唯才對他這般重要吧。

肉體返回L.C.L.之海（羊水）暗指人類重回母親體內，重回“共生性結合”，這種原始聯繫確實可以擺脫孤獨感，但卻是種不成熟的愛之結合。最後，真嗣選擇直面痛苦與隔閡，迴歸不完美的人形，不論生活好或壞，它是如此真實而顯得更為可貴。他大概明白了“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正真變得勇敢了吧。

《我》

穆旦

從子宮割裂，失去了溫暖，

是殘缺的部分渴望著救援，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

從靜止的夢離開了群體，

痛感到時流，沒有什么抓住，

不斷的回憶帶不回自己，

遇見部分時在一起哭喊，

是初戀的狂喜，想衝出樊籬，

伸出雙手來抱住了自己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絕望，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

仇恨著母親給分出了夢境。

穆旦是九葉派代表詩人，九葉詩派在寫作中追求現實與藝術、感性與理性之間的平衡美。而穆旦的《我》更是對個體存在意義、生命的困境進行了深刻的叩問與探索，完成了對當代噬心主題的揭示。

第一段：

“從子宮割裂，失去了溫暖，是殘缺的部分渴望著救援，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我像每個個體誕生初那樣，作為子體從母體中分離，我失去了依賴、失去了“襁褓”、失去了與生俱來源源不斷地溫度，成為了一塊殘缺的部分，急需新的結合。但作為個體，我卻獨立了，是一個完整的開始，充滿了無限可能。“個體完整”與群體意義上“殘缺部分”的矛盾張力促使我思考：“我”的意義何在？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我像是被鎖在荒原中，寂寥、孤獨。

第二段：

“從靜止的夢離開了群體，痛感到時流，沒有什么抓住，不斷的回憶帶不回自己，”這裡的群體與個體相對，可以理解為L.C.L之海，引申為成為各種人的可能性，靜止的夢暗指出生前的生命旅程如同夢一般，但卻是靜止的，沒有變化與挑戰的。那么從靜止的夢離開了群體，我就因各種外部環境而變得不完滿，變得沒有那么多可能性了。

第二段的後半段比較好理解。借用《了不起的蓋茨比》書中的最後一句，也是作者菲茨傑拉德的墓誌銘：“於是我們奮力前行，逆水行舟，卻註定要被推回過去”。過往的一切成就了現在的自己，我們無法無視過往而僅僅直面當下。而回憶卻是一條不歸路，時間流逝，無法捕捉，任憑努力回憶，過往銳利的真實已變得模糊，矛盾的張力又一次讓人倍受痛感。

第三段：

“遇見部分時在一起哭喊，是初戀的狂喜，想衝出樊籬，伸出雙手來抱住了自己”。第三段應是整詩的高潮與轉折。遇見部分，當是美麗世界的“孤兒”遇見了另一個“孤兒”，他們一起哭喊，宣洩孤獨，分享快樂，也許他們心靈並不互補，但重要是心靈的共振，從而結合以致消除孤獨。因為眼看“殘缺”即將成為“整體”，哭喊中自然有“狂喜”，這狂喜是初戀的狂喜，飽滿到溢出，終於可以衝破孤獨的藩籬，找到可以完全理解我的人了，我欣喜若狂，伸出雙手去擁抱，卻抱住了自己。

第四段：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絕望，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仇恨著母親給分出了夢境。”原來他只是我的“幻想”，或者說感同身受的破滅，或者說期待的破滅。朴樹《清白之年》中的歌詞，“我們都遍體磷傷，也慢慢壞了心腸，你得到你想要的嗎，換來的是鐵石心腸，可曾還有什么人，再讓你幻想”，愛情是愛的一種，但其結合卻最不易也最可貴。朴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是一種幻想，因為幻想，愛情變得美好，一個人很難真真切切地瞭解另一個人，但不可否認，只要堅定、堅信，不去打破，“幻想”常在。明白這道理，或者說幻想一旦破滅，又是一次更深的痛苦，更深的絕望。第三段的末尾未用標點，轉空至第四段，形式上也巧妙地暗合了心裡的落空感。於是孤獨如同無邊黑夜席捲而來，我再次呼喊著，“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正如《百年孤獨》中所說“唯有孤獨永恆”。“仇恨著母親給分出了夢境。”仇恨於母親將我從完滿的“夢境”中分離。

穆旦的《我》可以直白的理解為每個人都要面對的生命困境，也可理解為個體與群體，個人與時代等對立統一的雙方。全詩充滿了荒涼的悲劇氣氛，似乎也沒給出解決的方法，但詩人詩意的叩問、探索、揭示與直面，本身就是一種天才與勇敢。

而順著全詩最後的“仇恨”，似乎解決之道會像EVA中那樣，人類全部溶於L.C.L之海，重新迴歸夢境。但顯然，這是不切實際的。或許，我們只能像《我》中那樣直面現實，然後懷著“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的心態，通過努力去實現自己的夢，補完自己的缺失，通過愛去破除人與人之間的“心之壁”，從而達到人與人的“結合”，進而衝破孤獨的藩籬，獲得幸福。

參考文獻：

[1]弗羅姆 愛的藝術[M]

[2]許利敏，範江萍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裡——細讀穆旦《我》[J].新學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