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中的原罪與崇高
——看《寄生獸:生命的準則》
文/空語因明
《寄生獸》是關於異類與同類的文明與野蠻的故事,它的副標題為“生命的準則”,這種準則曾經由宗教和道德來規定,而如今,它由進化論來規定。《寄生獸》是很多具有類似主題的故事中的一種,那就是展現深藏在生命中既善又惡的本性,而進化準則使這樣的狀況顯得既殘酷又崇高。
【進化的原罪】
寄生獸是某種在體力上遠遠強於人類並佔領人類心智的生命,其中絕大部分在佔領了人類心智之後都沒有體現出多麼強大的心靈力量。當然也有例外。故事主角新一是個多半人類少半寄生獸的綜合體,這種身份設定是用來表現異類與同類衝突的慣常設定。通過這樣的角色身份,可以讓主角在為原本同類辯護的同時看到異類的立場,而且也可以去理解那種異化的立場。
這種同類異化的立場在第14集,由與泉新一共生的migi(小右)和對人類思維感興趣的田村玲子的觀點表現出來。對於人類認為自身有生存的權利,Migi說,“權利觀念原本就是人類特有的”。它的潛在意思是說,當人面對寄生獸的威脅,自以為有生存權利,這只是人為的自私藉口;人所進行的屠殺並不比寄生獸更加正義。寄生獸對於人類而言是怪物,而在田村玲子看來,“在豬眼裡,人類就是單方面會吃豬的怪物”。如果綜合起來同類與異類的觀點,那麼人類文明裡所謂的道德顯然就是對野蠻進行的自私而冠冕堂皇的包裝。
在這一集中,田村玲子聽到了由進化論所解釋的“事實”:包括人在內的生物都是由自私的基因所決定的,人的肉體只是由遺傳基因所操縱的人偶;對於基因的自我保存而言,物種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諸如體貼和關愛等利他行為實質上都是以利己為核心的。至於人類所進行的保護環境的行為,究竟是利他還是利己呢?
對這個問題的解答在第21集由一個投靠了寄生獸陣營的人表達出來:環境保護只不過是人類為自身目的而制定的扭曲概念——因為環境保護的實質只是保護人類自己——如果人類真的要為環境或生態系統考慮,那麼就要不惜犧牲自己去維護生態平衡——人類要自覺接受寄生獸的人口控制方面發揮的作用——也就是說,接受人類作為寄生獸的被捕食者的食物鏈秩序。從這個激進的演說來看,一個有思想的叛徒可以多麼瘋狂。而適應進化的人性中所具有的原罪,正是由這樣一個有思想的叛徒那麼雄辯地表達了出來。
這些觀點似乎可以被看作是進化論的合理推論,環境保護實質上只能以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去理解。事實上並不存在真正的“環境保護”,就像不存在真正的“無私”,真正存在的只是“人類自我保護”。在環境惡化威脅到人類生存之前,人們似乎根本不在乎其他物種的死活。
進化論的生存圖景是殘酷的。當進化論否定了具有宗教色彩的特創論,似乎也拒絕了原罪的觀念,但實質上,進化論以解釋事實的姿態讓原罪更加深刻地蘊含在生存之中了。因為,在人為自身生存的謀劃中,沒有道德意義上真正的善,正義的核心是無法擺脫的邪惡。
【進化的崇高】
即使進化論所解釋的事實看起來多麼有說服力,但那並不是《寄生獸》當作絕對真理來宣揚的。《寄生獸》之類的故事所宣揚的是超越客觀束縛的人性,這種人性不是源於科學的規定,而是哲學的反思。
田村玲子是寄生獸中最反常的,她不像其他寄生獸那樣幾乎完全被獸性決定著,而她表現出的是類似哲學的立場。她意識到像獸類那樣只想著獵食人類,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因此她要像人類那樣通過求知或愛智慧去超越自身的獸性。當她面對三個寄生獸的追殺時,在數量和力量都不佔優勢的情況下,她利用看透寄生獸特性的策略從而取得了勝利。“認識你自己”,這是哲學的古老箴言。而她對瀕死的寄生獸說出的話,“你有沒有像人類那樣思考過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個問題”,這也正是通俗化的哲學主題。
至於介於人類與寄生獸之間的主角泉新一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之後就長久地在尋求認識自我。無論身份還是想法,泉新一都不是受獸性驅使的機器或自私基因主宰的人偶。在第15集裡,泉新一在夢中驚恐於發現自己變成了獸類:這種對完全獸性的厭惡大概也是哲學人性的一種本質了。在第21集裡,泉新一穿著一件寫著“Philosophia”(哲學)的衣服,大概是《寄生獸》比較直接地表達它希望主角在哲學中獲得自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