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迪迦奧特曼》曾在各平臺短暫下架，引發網絡一片喧譁。
對於成年人來說，能堅定地選擇守護童話，真的是一種很珍貴的品質。
從小到大，父母總對我熱愛的動畫嗤之以鼻，覺得這是隻有小孩子才會看的東西。
似乎總是抱著這樣的遺憾，我失去了很多與他們分享的情緒。可他們對此不以為然。
等我終於不再渴望從他們身上獲得共情，我又發現，對於我們這一代人，陷入了另外一種矛盾的極端。
冷漠而正義，謹慎而狂妄，善於帶著審判的目光看待一切——
《奧特曼》宣揚暴力，《柯南》裡充斥著凶殺和血腥，《寵物小精靈》是在宣揚虐待動物……
有人覺得舉報者小題大做，有人開始思考動畫的分級問題。這場匪夷所思的鬧劇雖然暫時告一段落，但我相信這還只是剛剛開始。
對我來說，一部優秀的動畫作品，不該只是單純的非黑即白。
它能讓孩子看見童話的一部分，也能讓成年人感覺到現實的五味雜陳。
比如今年播出的這部日本動畫——《奇巧計程車》。
就像迪士尼的《瘋狂動物城》，這部劇裡的角色均為擬人化的動物。
但是《奇巧計程車》不是一顆包裹著理想主義的糖果，它更像是一則上流都市裡的黑色童話。
每個出場角色，都有它的祕密，動物形象就是為成人世界戴上的虛假面具。
故事的主角小戶川，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但他卻與一名失蹤的高中少女扯上了關係。
在外人眼裡，他看起來沉默寡言，但每天深夜回家又會獨自對著壁櫥裡竊竊私語。
小戶川的好友柿花，如螻蟻般生活在社會底層，但他又虛榮心作祟地在徵婚網站偽裝自己。
乘客樺澤還是大四學生，一直希望在社交網絡博取關注。甚至在意外爆紅之後，深陷被網友“封神”的光環無法自拔。
即使是性格溫和、長相甜美的護士白川，也與黑道的混混有著不可告人的祕密。
整部劇以懸疑為主基調，人物關係互相交織，牽一髮而動全身。但最直擊人心的，還是每個角色背後的悲劇性。
他們就像現實生活中的我們，渴望追求成功，在生活中如履薄冰，缺乏表達愛的能力。
其中最具悲劇色彩的莫過於田中這個角色。
田中是一名遊戲公司職員，每天要忙的事不是上班就是玩遊戲，兩者某種程度上是重合的。
但別急著羨慕，身為社畜的他，從校園到職場從來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長相普通，成績一般，也沒什么特長，這樣的人如何引人注目？——惟有“革命”，向權威發起挑戰。
第四集《田中革命》，講述了田中從小到大經歷的兩次“革命”。
第一次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上流行蒐集橡皮擦。原因是班主任很在乎貧富差距，所有物品都要統一，於是文具成了孩子們的名利場。
“對於我們這些毫無長處的人而言，蒐集橡皮擦是卡進全班上層階級的最後希望。”
田中在班上有一個強勁的對手佐藤，他的爸媽經常出差，會給他買很多罕見的橡皮擦。
即使手握一塊渡渡鳥形狀的罕見橡皮擦，但田中在這場較量中還是落後於佐藤。
就在這時，他看到拍賣網上有一塊絕版的超稀有橡皮擦，標價是3000円。想要反敗為勝，這是他唯一的辦法了。
他偷偷抄下父親的信用卡號，正式加入了這塊橡皮擦的競拍。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從他參與開始，橡皮擦的價格也隨之上漲，先是漲到3500円，接著又是4000円，4500円，5000円。
競爭者像是與他展開了一場貓鼠遊戲。對於心智尚未成熟的田中來說，這場角逐讓他品嚐到了黑洞般的絕望，同時又充滿了對感官的強烈刺激。
最終，他以近乎癲狂的好勝心得標，價格是100000円（摺合人民幣約5600元）！
但田中的第一次“革命”還是以失敗告終，因為他到最後也沒有收到絕版的橡皮擦。東窗事發的結果，毫無疑問是父親的一頓毒打。
而班裡包括佐藤在內的同學們，也早已對橡皮擦失去興趣。
第二次“革命”發生在他成年後。
在遊戲公司任職的他，為了調查其他公司的產品，偶然接觸到了一款叫做“動物花園”的遊戲。
不同動物出現的概率，決定了它們從普通到稀有的排序。玩家扮演動物園園長，飼養並展示個性豐富的動物們，和其他玩家一起參與競爭排名。
這款遊戲的核心是卡牌收集，就像目前國內主流的幾款遊戲一樣，氪金和運氣是提升遊戲體驗的主要路徑。
“雖然排名很殘酷，但來客量變多就會令人高興，得到相對稀有的動物時，會給大腦帶來稍微危險的刺激感。”
有排名，有社交，有稀有度，這不就是升級版的“橡皮擦大戰”？
其中田中最想要的角色，就是超稀有的渡渡鳥。簡單來說，渡渡鳥就相當於我們經常聽到的SSR（Superior Super Rare）。
少年時期因為渡渡鳥才加入蒐集橡皮擦的對決，現在又受渡渡鳥的召喚進入“動物花園”。
不知道是否巧合，遊戲裡第一名的名字，竟然與兒時騙了自己十萬的賣家同名。
這一切對田中彷彿宿命一般——“該報復的對象，是那一天的我。而只有現在的我能拯救那一天的我。”
以這樣荒謬的理由，原本不氪金也樂在其中的田中開始為遊戲花錢。
四年間，他投入“動物花園”的錢總計超過五百萬，但排名卻依然是三位數，也沒有抽到渡渡鳥。
而早已陷入執念的他，漸漸不再打理生活、認真工作，或是維持簡單的人際關係。
他已經把自己完全投射到了遊戲裡，成為了遊戲的一部分。
“還不會飛就已經絕種的鳥類，我或許將自己投射在他身上了。如果我就這樣毫無回報地死去，根本算不上稀有，只是普通款罷了。”
對他來說，真相或許更加單純——他病了。
把願望投射到虛無當中，用金錢堆砌出美好的泡沫，用運氣去作心理博弈的籌碼。
就像小時候的零食卡片，長大後的盲盒遊戲，我們是否擁有、排名幾何，其實都無法改變我們與現實生活的聯繫。
大多數人並未有純粹的目標，他們陷入了一種與自己較勁的“怪病”。
記得兒時曾流行過一種寵物小精靈的變幻卡，只有在特定的薯片中才能獲取。
但很長一段時間，我依然集齊不了圖鑑，在重複的卡片中一次次地經歷失望。
是我運氣不好嗎？是我不夠努力嗎？
在成長的一場又一場遊戲中，比起經久不衰的熱情，失望反而是我常常顯露的態度。
若干年後，當流行褪去，我得到了別人贈送的一整套變幻卡，但我竟然毫無激動之情。
過去明明如此熱衷，投入了時間（收集卡片）、金錢（買零食）、社交（交換卡片），最後得來全不費功夫。失望之情反而在我真正應該獲得滿足感的時候，釋放到了峰值。
我想在潛意識裡，我是存在賭徒心理的。幸運的是，得益於這種先天的失望感，我總能及時止損，全身而退。
又或許，我失望的不是遊戲本身，而是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對於人心的操縱。
稀有度的抽卡機制，提升了人的競爭心理；定時、限時完成任務，壟斷了人對時間的支配權；必須加入社團/公會才能體驗完整的遊戲，讓玩家被動地參與社交；根據投入程度的排名，不正像是學生時代最討厭的考試排名？
在田中墜入深淵之前的一句話，幾乎說出了我的心聲：
“我不太喜歡最近的遊戲，遊戲應該要能讓人逃避現實才對，然而呼朋引伴讓自己變得有利，花錢花時間變得有利，這樣根本和現實沒兩樣。”
《奇巧計程車》的片頭，每個角色都有一閃而過的畫面。關於田中的那部分，其實早已透露玄機。
類似於馬里奧在遊戲裡重複不斷的闖關，但又像是被無限地困在了某個關卡。
根據官方資料，田中的形象是美洲獅，雖然性格自卑懦弱，但他陷入絕境的樣子卻像極了凶狠的困獸之鬥。
似笑非笑，欲哭無淚，甚至還有一點點的瘮人。
“人生總像是在尋找什么，同時，卻也總是無法滿足，拼死獲得了什么的時候，得到的只是一瞬間的快感，那遠遠稱不上幸運，不過是分泌多巴胺時一瞬間產生的快感。”
田中並沒有拯救自己，相反就連證明自己足夠幸運的理由也不復存在。
等到那種“刺激感”逐漸麻木，席捲而來的必然是對虛妄的厭倦，以及對現實深深的無力感。
我並不同意遊戲的“精神鴉片論”，它的存在就像動畫之於世俗意義，是暫別現世的精神的烏托邦。
但我質疑那些同質化的規則，那些不再誕生創意的思想，那些試圖綁架自由的獨裁者。
田中的“革命”失敗，到底是誰的錯？老師？同學？爸爸？騙子？遊戲開發者？還是他自己？
歸根到底，都是人的過錯。一個人生病，首先應該尋找原因的是人，其次才是環境。
田中如果抽到了他想要的渡渡鳥，那然後呢？
他也曾向自己追問：
“‘然後呢？’這是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一定會出現的一句話。它必然伴隨而來，與虛無成雙成對，它的真面目正是沒有實體的快樂。”
祝他早日康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