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信一郎式的狂歡”到《混沌武士》，作者論與作品論的關係性考察！

渡邊信一郎的故事儘管偏好兩個男人、一個女人的組合，但題材從不重複，覆蓋從 將少男少女的朦朧情愫凝結於爵士樂的《阪道上的阿波羅》 到詭異神祕的《恐怖殘響》，從《混沌武士》的武士江湖再到未來世紀的《星際牛仔》，各個領域。題材始終在變，但作品背後的氣質，也就是讀者常說的閱讀中體驗出的 “情意” ，卻從未改變。

氣質是一種複雜而難以言說的東西，但仔細想來，如果一定要將之命名，我會稱其為 “渡邊信一郎式的狂歡”。 一、獨特敘事特點 個人認為，單從講故事的角度來說，渡邊信一郎算不上頂級高手。相信他自己也並不醉心於情節，所以才在背景、敘事手法、情感描寫各方面更加深入構思。 宏觀的敘事結構方面，渡邊信一郎的作品大多在呈現衝突與衝突的和解，《混沌武士》莫不如此。最主線的衝突無非是對抗性的幾對關係如何變得愈發緊張，角色的對立直到劍拔弩張，交鋒高潮，最後以某種方式達成和解，矛盾在故事前幾話就全部和解。在《阪道上的阿波羅》裡是青年們的音樂夢想與感情的衝突，《恐怖殘響》裡是主角與過去的對立矛盾，《混沌武士》裡是無幻和仁的決鬥以及三人情感的矛盾。 渡邊信一郎敘事中的一個特點很好地體現了其對人物的關注：視角的轉換。 其作品的視角並不侷限於故事的主角，主角的敵手、次要角色乃至過路人，都被或多或少給予了話語權。在《混沌武士》裡，有追蹤者的視角，有旁人的獨白，甚至還有過路女人的心境。很多時候旁者的心境對於主線故事的發展並無推動作用，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跳脫與遊離（看似沒意義的情節又如何影響故事發展呢）。然而正是這種散漫的路數，說明每一部作品都並不是獨屬於某一兩個人的故事，而是眾生的舞臺。 （《混沌武士》的每一話亦是如此） 轉換的視角得以支撐起豐滿的人物。豐滿人物呈現出的是善惡的模糊，世事的矛盾複雜。具體的 “故事” 在拆解道德的 “概念” 。

《混沌武士》的結尾是曖昧平緩、留有思考和追憶的：旅途結束了，它不過是人生年輕一出驚心動魄的回憶。 仁、無幻和風獨自上路——可你一聲嘆息後還就覺得事情理應如此。 二、人物的內在矛盾與真情實感 人內在的矛盾衝突是渡邊信一郎常涉及的一個主題之一。表面上極為誘人的 “善” ，隱藏著強烈的崩壞的傾向。這倒是日本文藝作品中常見的一種設定。 另一方面，純粹之惡也並不存在。此種暴戾與柔情的雜糅使得反派或成為一個鮮活的反派，而非平面式的惡的代名詞。 對於善惡的超越可能帶來冷漠的旁觀之感。然而渡邊信一郎的作品中充溢著情感。有時候是來自某些人物對週遭事物的溫柔，對旅途路中受難受苦的人的救濟與幫助。

除了道義之情，《混沌武士》實際上還存在一種經典的悲劇表現手法，值得一提的是，渡邊信一郎對於情緒的渲染與表達是極為高妙的。他擅長將情緒推到極端，在接近頂峰時突轉或驟停的懸置筆法，以剋制為力道。很好的例子就在：旅途浪人與哀妓娼女的故事。清寒的雨夜，細碎的沙錘，銳利的絃音，冰冷的刀劍。落魄浪客，哀婉娼女，一段可以濃墨重彩的悽美故事，卻被音樂如此輕描淡寫。雨夜，她鬆手奮身一躍。 戴著眼鏡的武士握緊她的手，逃跑。 然後開始Counting Stars（網易雲音樂） 娼妓最後在溫潤的淺唱低吟下，一葉孤舟載著怨女飄向他方……仁沒有追她而去。 以及風對於兩人選擇的猶豫，不論如何抉擇，風是愛仁還是愛無幻，只有風自己才知曉。但更多時候，一些簡單的描繪背後流溢的是作者本人的柔情。

“雨一直不停就好了，這樣的話，就能一直留在這裡”。 ——仁 三、動畫的表現風格與作品的超越性 渡邊信一郎對 “自然” 的迷戀是其超越性的體現與結果。自然可以指自然界的背景作畫。自然是心性的境界，一種極為純粹的背景烘托。故事充滿對江戶時代的英雄懷想，又有一保守的隨從，徹底模糊了現實與戲劇、清醒與瘋狂、悲哀與極樂乃至生與死的界線。令人驚歎激奮，也令人潸然落淚，精彩絕倫。

故事發展如自然界四季的變遷，起承轉合富有節奏。到達結尾之時，彷彿又回到了最初未被打破的平和。過往如同一部喧鬧的戲劇。這種輪迴狀的敘事線在暗示，重點並不是事件的最終走向，而是在劇中悉數登臺的各角，他們的悲傷與歡喜，死亡或成長。 渡邊對光影的準確把握堪稱是動畫界中最出色的。這種電影化的影像語言不僅僅配合著他故事中各種光怪陸離的巧合，更將觀眾帶入一種異化的思考方式，《混沌武士》中對魚眼睛的長鏡頭特寫傳遞出來的畫面就恍若一個全新角度的地球。

可以說，渡邊信一郎的蒙太奇手法既符合作品的需要，也恰好流露出其本人的狂放恣意。超現實的場景與元素在過往作品中便不罕見，及至《混沌武士》，其切換自如的蒙太奇與水墨的肆意揮灑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渡邊信一郎極好地利用了動漫這種視覺敘事媒介的特點，很多時候讓人一時分不清哪些是寫實，哪些是幻想。彷彿意在給讀者以半醉半醒的微醺之感。 曾聽到一些並不甚瞭解渡邊信一郎作品的人評價其畫風，稱 “詭異 ”，甚至“ 醜陋”。渡邊信一郎一開始就向我們擺明了態度：他做的決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動畫。準確地說，這是一些更傾向於電影的作品。電影是需要真實感的，而真實感並不依賴也不依靠作品人物的美醜。對於其筆法專業與否，不必多說，相信有一定美術素養、閱覽過其多部作品的人自有定奪。對於美與否，筆者倒是覺得，這正是渡邊信一郎另一層面的恣意。其躬耕於視覺表達領域，但並不以傳統的美醜概念為束縛，乃是對自身的超越。敘事中，面孔將不再以美醜為劃分，而被情節與情感雕琢出獨特的神韻。只不過這其中奧妙須結合起作品中的狂歡精神來看，自然是匆匆一瞥之人難以體會的。

意猶未盡的是—— 幾年來 混沌武士看了四遍，第一遍看是因為江湖武士的時代風格，第二遍看為了再次體會人物的內心情感，第三遍看是理解電影式的表現形式和結構，第四遍看是純粹感受故事的魅力。 現在，我在看第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