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何待我尋

第一次看《千與千尋》已是十來年前了，一個人看與兩個人看的區別，好像也算不得差別。正如這始終如一的9分+，三千世界中的每個人大概也始終都還是在尋尋覓覓的，無臉男、小白、自己和……

1.無臉男

重溫之前我對《千與千尋》最大的印象應該就是無臉男這個形象了，只覺得是個害怕孤獨而又孤獨的人，是誰都行。

直到有一次跟一個女生在街上走著，她突然指著路邊攤上的無臉男瓷掛件跟我說“你可以把這東西送給我嗎”，我才發現原來身邊就有個無臉男一樣的人。不過不是因為她孤獨或者害怕孤獨，而是因為自己意識到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忽略、辜負了這個人對自己的“善意”（現在想起也不好意思用別的說法）。

我把那個瓷掛件買下來，送給她，她微笑，我卻突然感覺很孤獨。也許是看著她手中的無臉男，心裡泛起了對那個孤獨形象的感同身受；也許是看著接過無臉男的她，心裡湧上對我所忽略的她長久以來的種種善舉的感動和愧疚；也許，是種害怕。總之，那一刻，我很孤獨。

後來，又有過其他無臉男一樣的人，被我忽略過的“善意”。不過，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也成為了別人身邊的無臉男，才知道片中的無臉男是怎樣的孤獨。正如《大話西遊》片尾與夕陽武士擁在一起的紫霞所說，“看那個人，樣子好怪，像一條狗”。

要麼有過無臉男，要麼做過無臉男，人生常態吧。

當時的“害怕”也漸漸彰顯，此去經年無故人。

這都是看過第一遍《千與千尋》的這些年裡我對“無臉男”的印象了，並不記得片中的無臉男是怎麼出現的，直到今天再看。

無臉男第一次出現，是在千尋找不到爸媽，跟著小白戰戰兢兢走到橋頭時，千尋回頭看到一個若有若無的黑影在盯著她。對於孩子來講，離開父母到一個陌生地方，應該就是孤獨了，這可能也是人一生當中的初次孤獨，若有若無。

無臉男再次出現，便是在小千而非千尋的身邊，是千尋迷失自己的時候，想念爸媽的時候，需要幫助的時候，認錯道歉的時候，踏上旅途的時候，像她的影子一樣。

看到小千想要藥浴牌，無臉男給了她一個藥浴牌，她很開心，他就給了她好多藥浴牌，但他不會說話，不知道她還想要什麼。他看到別人得到金子很開心，就用金子的誘惑吞掉了青蛙“借用”聲音，只是並沒有問到小千想要什麼。他憤怒，傷心，暴戾地沉浸在橫流的物慾中、吞食被他用金子蠱惑的人，成功地引出來小千。湯婆婆說無臉怪是被小千帶進來的，小千說“好像是”。

我不知道“孤獨”對每個人意味著什麼，好或者不好。也許能讓自己冷靜地思考自己想要什麼，能讓自己突然不計辛勞地忙碌起來，能換來身邊人默默的支持和關愛；或許也能讓自己買醉放縱沉淪迷失，通過喪、頹廢、暴戾得到慰藉，能讓自己用無心的謊言換得一些人的假意，同時在被自己禍及的他人的遠離中更加孤獨。無臉男的金子是他最大的謊言。

“我善良時你們欺負我，我變壞時你們遠離我”。

小千意識到了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無臉男“好像是”自己帶進來的，也只能自己再帶出去。她想讓無臉男自己回到自己來的地方，無臉男卻只能歇斯底里地喊出“我好寂寞，我好寂寞”。寂寞，那便是他來的“地方”吧。

無臉男，只有一個面具，若沒了面具，就只是一個黑色的影子。

影子，我想這才是無臉男真正的面目——每個人孤獨寂寞的影子。安靜，卑微，時隱時現又一直都在，如他在片中初次出現時一樣，也如他跟著小千走在旅途時一樣；這個影子可以溫和，也可以暴躁，可以無形，也可以物形。

所以，曾經覺得無臉男是落花下的流水（不知陳奕迅的《落花流水》是不是為了“無臉男”而唱），現在覺得更是我們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孤獨時的自己。只是千尋的孤獨有盡頭，我們卻未必有放下或割捨孤獨的自己的機會。不過，路很長，帶著孤獨上路就好，像千尋一樣，不用想有沒有盡頭。

所以，我現在還是一個無臉男，不管是自己心裡的，還是別人身邊的。

2.小白

小白是條忘記自己名字的白龍，他的名字確實不好記，重溫之前我對他已經毫無印象，現在也只記得其中的三個字“琥珀主”。

重溫的過程中，以為小白是愛情的象徵，鍋爐爺爺在得知小白昏迷時聽到千尋的呼喊而醒來後也感嘆是“愛的力量”。而千尋最終通過記憶喊出他的名字，更是有新海誠《你的名字》的神韻：“ 重要的人，不想忘記的人，絕對不能忘的人，就算我不記得你的名字，我也會一直一直拼命的尋找你 。”

然而看到最後我又不覺得他是千尋的“愛情”，其實就只是千尋的記憶，像他名字一樣的記憶——琥珀。小白是千尋小時有過的溫暖記憶，儘管她不記得那段記憶，記憶卻總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力量。所以，記憶是珍貴的，但若總想不起來，記憶也會受傷吧，像小白一樣。

錢婆婆說，曾經發生的事不可能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千尋想起來時，小白就是曾經守護過自己的神，只不過曾經的河川之神現在也無家可歸，他也只剩下了他的記憶，關於千尋。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的記憶都值得找尋，千尋爸媽在貪婪世界中受到的懲罰記憶變成恍如隔世的灰塵也不是壞事。

3.自己

不知道日語中的“尋”與中文的“尋”是不是同一個意思，“千”與“千尋”只差一個“尋”字，全片主線也就是小千“尋”回自己、“尋”回現實的成長曆程。成長，是個很奇妙的歷程，可以很快，也可以很久，可以平順，也可以波折，但終歸是自己的歷程。

路上可能會遇到鍋爐爺爺給自己幫助，可能會遇到河川主人給自己機遇，可能會遇到錢婆婆給自己亮燈，但是尋找自我的成長之路終究要一個人走，陪伴自己的哪怕只有孤獨的影子，也要一直走。帶著自己尋找自己的記憶，路上美麗的、幸運的相遇成為新的記憶力量，支撐自己獨自面對面對貪婪、面對陌生、面對質疑、面對辛苦、面對湯婆婆，支撐自己尋找自己。越到後面，越是隻能一個人走，別回頭。

即使回頭，也未必看得到曾遇到過陪伴過自己的人，也未必再看得到曾讓自己迷失的繁華世界，然而所有溫暖的回憶，林中小屋溫暖的燈火，並不會被身後黑漆漆的山洞所湮沒。

——“我們還會在哪裡相逢嗎？” ——“一定會的。”

我想，若是再相逢，肯定不會是在繁華的湯屋，也不需要任何魔法，沿著路走下去，在一個安靜的小屋守著燈光，平靜地把記憶紡成線帶在身上，推開門就好，也許是你，也許是我，也許是愛。

畢竟，三千繁華世界，有何待我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