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的懷鄉病——談《螢火之森》，不談愛情

《螢火之森》講了一個單純的初戀故事，一個我們每個人可能都經歷過的青春期故事，美好而憂傷。普通的女孩螢，六歲時在森林中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孩金，金有一個致命弱點，就是不能被人類觸碰。這段感情貫穿了螢的童年與少年時期，最後以二人的相擁結束。

在我看來，這個故事描繪的不僅僅是個人體驗，同時也映射了人類與自然/祖先無法割捨卻又令人迷惘的感情，帶有濃濃的田園牧歌式的懷鄉感。

螢代表典型的現代人，居住在城裡，上學，只是在暑假的時候能夠跑去鄉下森林裡玩。可以想象，她長大後可能也就是一個城市中的小白領。

金的身份比較複雜，開始螢把他當做妖怪——也就是自然界的精靈，實際他是被妖怪所救的人類，類似狼孩的身份，突出他與純然的自然還有一定區別，可以說是人化的自然。因此我將他與祖先聯繫起來——我們知道，在農耕文化時期的人類，與自然的聯繫要緊密的多，而這種生活方式，如今卻已是非主流。

故事的開始，螢只有六歲，而金已經是個比較成熟的青年人。兩人的時間軸並不一致。對人類來說，自然，是古已有之的存在，甚至對於現代人來說，祖先或田園牧歌，也是古已有之。初次見面，金告誡螢不可以碰他，但螢卻止不住要撲向他。對於原始人/孩子來說，自然永遠是異常神祕而好玩的所在，所以這種親近是不由自主的，而對於現代人/成人，這種衝動則在慢慢減退。而從自然的角度來說，人類所帶來的顯然是弊大於利，甚至是很深的傷害，所以，金不能被人類觸碰，而且森林中的妖怪們對人類的態度也是抗拒的。不過，金畢竟與純然的自然不同，他對於螢有一定的接納。

關於面具。我覺得面具是金接近螢的一個紐帶，代表了自然展示給人類的神祕感，也代表了人類應與自然的相處之道——需要隔一層，親近但保持一定的距離。面具的形象是狐狸，在東方傳統文化中狐狸是最容易成妖成精的生物，而人類在進行種種“迷信活動”中也常需要面具作為道具。但是人類開始並不懂其中的道理，所以童年的螢一再希望金摘掉面具。摘掉面具，雖然表面上好像沒有發生什麼損害，潛移默化中，卻影響了雙方。就像孩子往往會無知地做出殘酷的事，他們親近自然，卻會傷害小動物和花花草草。人類的行為也是如此，從開荒種田、開挖河道，到修建工廠、大壩、核電，種種行為，都會產生甚至我們還不知道的影響。所以，在這一點上，故事的思想一直充滿了矛盾與困窘。

逐漸長大的螢漸漸知道收斂自己的行為，體現在一個女孩身上就是“變得越來越淑女”了。成長中的她第一次接受了不能碰金的事實（在沒有試過的情況下），並且囑咐金“什麼情況下也別碰我”，知道替他著想了。但這種覺悟後她卻難過地哭了，她意識到，她對於金總是傷害，只有離開他才是最好的愛護。誠然，這個地球上沒有人類，萬物也是可以存在的，而且生活得更好。

螢長成一個和金般配的大姑娘了，開始更多地為金牽腸掛肚。偶然聽爺爺說到冬天天要冷，就送了他一條圍巾。然而這種關懷註定是遙遠的，冬天的時候她不能去找他，只能留在城市裡想念。她畢竟過的是城市生活，並且還要繼續下去。甚至那個關注著她、牽了她的手的小男生，無意之中也在讓她遠離“非城市”之物——“路面結了冰，很滑”。在這裡沒有人理解她的心境。螢/現代人對自然/祖先充滿了嚮往，卻又情知自己難以回去，就算真的回去了恐怕也是對自然/祖先的傷害。她只能繼續用“偶爾探望”的方式維持二人的關係。

在最後的結局，以祭祀節日這種最古老的人對自然的“探望”，來給予二人緊密的聯繫。只不過這個祭祀活動，是反向的。明明祭祀來源於人模仿自然，但這裡卻是自然模仿人。作者對這個帶有淡淡憂傷的故事，還是寄予了希望與溫暖——人所發出的信息，得到了迴應與接納，並且人終於仍舊是自然的一部分。

這段感情終結雖然在最美的時刻，卻是一個意外——因意外攙扶了人類小孩，金開始了消逝，而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分鐘，他們相擁度過。開始我以為這個結尾略微突兀，但實則有它的道理。在螢小時候就曾聽爺爺提到過跑到妖怪祭祀上的小孩。爺爺同樣代表了祖先及其生活方式，他說的話對於城裡人/現代人來說，都是遙遠的傳說，後繼無人了。而螢和金遇到的小孩，不僅象徵人與自然的相容，也象徵著傳統的延續和希望。儘管小孩子依然具有破壞力，但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金才能微笑著離開。當然，這也是一廂情願的希望，但人類得依舊靠著希望活下去。

最後，影片中雖沒有明言，卻在畫面中反覆存在的意向——螢，不清楚有沒有文化上更多的闡釋，不過，我知道螢火蟲是一種敏感而優美的生物。它對於生境非常挑剔，據說一個地方環境如有變化，最先銷聲匿跡的就是螢火蟲。希望森林中永遠有螢火，希望人與自然共生，也許就是這個標題的含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