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臉男到底是哪裡暖了

小時候喜歡的電影，果然長大了還是一樣喜歡。

每個人每個年紀看的電影都不一樣，比如我們，在後面就完全被巨嬰寶寶變的大耳朵胖老鼠吸引了全部了注意力，在心底滋滋作響發出老阿姨的尖叫天啊好萌好呆為什麼這麼可愛！

小時候看就是愛白龍，一個從天而降的強大美少年，在異境陌生的黑夜裡，找到快要消失的你，救了你保護你，你在橋上不小心呼氣掉鏈子了，他不止拉著你的手咻地一下原地起飛，還摸著你的頭，對你說：好孩子，不要怕，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十七歲的少女眼裡，這簡直完美到令人暈眩。

可大部分的人生裡，是沒有白龍的。陷入困境，茫然無措，沒有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會縮在原地瑟瑟發抖、等待救星出現。真遺憾啊，白龍只存在於少女的天真幻想裡。

長大了我知道沒有白龍，就和知道聖誕老人是誰一樣自然。但是白龍的人設也還是非常有意思。他才不是什麼青梅竹馬痴心不改的正直好人。

他是被慾望打敗過的，向慾望臣服了的，忘記了自己的迷路的人。

但是他想回家。他記得千尋，所以他出手保護千尋，倒回去想一想，如果闖入湯屋的是其他人類小女孩，那他不會管。他不會救所有誤入神境的人，因為是千尋，只能是千尋。

琥珀川救過的小女孩是他心底那一點點未泯的善意。他想要回頭。

所以，河神的丸子其實是大人們說的後悔藥吧？

吃下超苦的丸子。吐掉做過的錯事。白龍是。無臉男也是。

白龍吐出了偷來的印章，和曾經為學魔法被湯婆婆種下的符咒。無臉男則是止不住狂嘔直到吐掉了他在湯屋吃下去的一切。

無臉男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會被營銷號們相中，大大賣了一波暖男人設。

他到底是那裡暖了？我看不出來。但這個設定真的經典。

他不是神明，而是妖怪。他是喜歡千尋沒假。身為低等又可怕的妖怪，從來沒有得到過關心。善良的人類小女孩給他開了門，他就迫不及待立刻把這點兒善意都轉換成了愛。

他沒有臉，但是有心。第一次在大浴室和把藥浴牌遞給千尋的時候，他的心臟一直在猛烈的跳動著。那時他不會說話，嗯嗯啊啊的樣子笨拙而真摯，像極了第一次告白的木訥高中生。

但因此就要蓋章無臉男的愛情感人嗎？我不行。我還是覺得可怕。

因為他是個空洞啊。

你揪住他問一問：你知道愛是什麼嗎？他斷然答不出，就和他不知道飽是什麼一樣。他吃不飽，因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吃掉的青蛙，吃掉的珍饈美味，吃掉的兩個人，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他想要的是千尋嗎？千尋坐在他眼前的時候，他還是捧出了黃金。

他的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填不滿。越是空蕩蕩，越是想填滿。只要是金子可以換來的，他統統都要。偏偏千尋不要。他就崩潰了，追著在女孩子的身後，又痛苦又絕望，好像在說——我什麼都有，什麼都能給你，你為什麼不愛我？

對不起，要是攤上這種愛法，我嚇得飯都吃不下。這還不可怕。

他要是追上了千尋，是不是得一口吞了，還要覺得自己愛得深沉？

愛至少應該是兩個平等個體之間的吸引吧。兩人之間是他缺席——

他從來沒有低頭看一看自己，所以無臉男是一個沒有自己的角色——半透明的身體，沒有表情的面孔，有誘惑就會無限膨大且永遠無法滿足的慾望。

沒有等待。沒有守護。沒有暖男。他不過是住在每個成年人身體裡的又空虛又卑微的陰影。

不過結局是真的溫暖，他留在錢婆婆的小院，一個摒棄魔法追尋本真的地方，希望他會在那裡慢慢找到自己。

電影一直在強調“自己”。——只要記得自己的名字，就能回家。

我想電影的中文翻譯《千與千尋》，也是這個意思吧。

“千”是被別人期待的你，又或者是被現實命名的你。

而千尋，才是你需要牢牢記住的通向長大的正確密碼。

那是你本來的樣子。

小女孩雖然驕縱，但心地善良，很笨拙，也很堅定。即使在瑟瑟發抖的時候，看到小煤灰被壓扁，也立刻伸手幫忙。沒有因為嚇到，就把無臉男關在雨夜的門外，沒有因為要救爸媽，就把河神的丸子藏起來；堅持要留下來工作，也堅持要坐電車去道歉。

是“善良”這個古老的美好品質，庇佑了她的成長。

是，在飛快長大的旅途中，每個人都想成為更好的自己。之前的白龍選擇了“更好”，而現在千尋選擇了“自己”。我想那個溫暖的老爺爺也許是想和大人們說：

你沒有必要為了長大而變得面目全非。

也許你也和千尋一樣正孤身一人面對這光怪陸離的奇怪世界，讀這封寫給成年人的溫情脈脈的信吧，老爺爺笑眯眯地寫道，請勇敢地走下去，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