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怪少年，你好

2012年6月18日

   對一個故事的一見鍾情，可不可以從名字開始。我想象中，這個故事必定有這樣一個場景，是在黑暗之中，呼吸之間是森林的溼潤氣息。漸漸的，蟲鳴聲在愈加濃重的靜寂中上揚起來，心跳聲傳來，兩個人屏著呼吸看從四周黑暗中零星升起的螢火蟲之群，逐漸增多、增多，佈滿了黑暗的幕布，目之所及，點點熒光閃爍。
    不是噢，不是這樣的。
    是少年的身體化作了點點螢火，散入森林深處，飄到墨藍的天空之中，女孩只是把頭深深地埋在少年僅剩的衣服裡。一直沒有抬起來。
    我從來沒想過螢火，指的是這個。“什麼是消失？”“消失，就是消亡的意思。”
    哭得愈發不能自持。

    小時候我也很愛爬山，手腳並用，到家後邊的山上去玩，在身上留下各種形狀的傷口，回家少不了捱罵罰跪。即使是成年以後，還會做去家中附近的山上探險的夢。卻沒有竹川螢幸運，從沒有看到帶著貓怪面具的妖怪哥哥。也許下一次做夢，會看到也不一定呢。

    六歲到十六歲，十年。不能觸碰人類的銀，被山神用法術維持的身體，因為虛弱透著晶瑩的白，白的頭髮，淺灰色的瞳仁閃著銀雪的光澤，脣是一抹很淺的水潤杏色，還有白皙的手指，瘦削的肩膀。若是一生都不遇見人類，不曾感受過人類的悲喜，他大概就會這樣淡薄如同空氣一樣地與森林共存下去。
    “如果不戴面具，我就不像個妖怪了。”因為銀，你本來就是個人啊。

    多麼與眾不同的少年，年幼的螢握著樹枝的這端，仰視前面帶自己走出森林的妖怪哥哥。不曾想，每年夏天的約會，會從這時開始，用十年走向彼此的懷抱。

    “我被山神施了術，被人類碰到就會消失。”
    銀何時害怕過消亡呢。他是山神的憐憫與愛。他是被整個森林用懷抱保護起來的孩子。他們希望他不受傷害，給森林帶來歡喜和生機。對生的貪圖和留戀，其實何時出現在銀的眼裡。他只是從小習慣地被警告“要離人類遠一點”“觸碰了人類便會消失”而已吧。
    真正的留戀，是他拉下面具遮住臉盯著身前的水面說：“撲過來也沒關係，我所願。”

    其實啊，少年心裡隱約有抱怨，六歲時候大大咧咧總忍不住張開雙手撲向自己的淘氣包，長大後卻不怎麼有親密的舉動了。雖然自己會本能地用木棍敲回去，但能看到她如此親密地依賴自己總是高興的。長居森林的少年哪裡懂得人類社會裡，少女長到這麼大會要矜持起來。一時沒忍住，還說漏了嘴：“最近都沒怎麼見你撲過來了。”

    想起橙子簽名裡出現過兩次的那句“越想要觸碰越要放低”。對於少女來說便是如此，夏天過去，為什麼還有秋天、冬天、春天呢？好想觸碰他，這個念頭越濃烈，就越發剋制自己。甚至在觸碰到同齡男生的手的時候，也會想：不知道銀的手握起來感覺是不是這樣呢？
    因為思念和愛慕，而衍生出身體碰觸的慾望。此時這慾望是一條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凶猛大河。

    在日本的審美里面，虛弱是一種天然的美，節制則是一種形式的美。
    不能觸碰的戀人。年少而溫柔，親密而剋制。少年那雙浸水的眼眸總隱藏在貓怪面具之下，偶爾乍一得見，便被那潤澤的光芒深深震懾吸引，再無法忘懷。是美麗嗎？這個詞無法形容。他一出現周身便陷入一種蒼白的光芒之中。不食人間煙火嗎？倒不如說是因為不知道，不曾去過，不曾沾染，眼角又透露出微微嚮往和好奇，隨後讓面具隔開了的疏離冷漠和無所謂。這個少年多麼獨特，又因為這獨特衍生出了寂落來。

    “螢，我終於可以抱你了。”少年從白皙的指尖開始發出熒光，化成光點一點點散落到空氣中。可他嘴角始終上揚。好像這個擁抱就是他終其一生等待的東西，最美好最想要的東西。這些名字叫做銀的熒光散入到黑暗的叢林深處，少年身上經久的森林氣息混合著女孩身上的清香，一直一直飄往很深很深的黑暗中去。


    片子結束後，想起來的男生居然是我父親。如果非要在我身邊找一個原型來對應銀，這個身影便從腦海裡跳了出來。儘管年過四十，他還是保持著少年時期的纖瘦，心性敏感善良，沉默少語，是我從年幼時就愛慕著的男人。我如今這般成年了，對他的感情則增添了心疼和維護。他居住在自己的森林裡面，生活顏色很少，卻也足夠單純乾淨。那樣的森林，總是讓人覺得安心舒適的吧。


    我也想到森林裡去看一看，在有著荒廢神祠的森林裡面，走過那條通向天光裡的長梯，累了就坐下來，想一想關於螢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