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還是自由？

碟片買了好久，直到現在才看。說實話，是被《懸崖上的金魚姬》嚇著了。說“嚇著了”有點誇張，應該怎麼說呢？作為宮崎駿的鐵桿粉絲，我是絕對不願意對吉卜力工作室的任何出品說出一個“不好”來，連《哈爾的移動城堡》都覺得雖然故事說的有點不容易看明白，畫面還是好的。《懸崖上的金魚姬》的故事和價值觀如何先不說它了，那個人物造型和畫面頗讓我失望，波妞的造型像小孩子的畫筆一樣稚拙，小的時候看著還勉強可以說可愛，大了後（或者說變形後）連可愛也談不上了。雖然失望，還是不願意說宮崎駿的不好。看記錄片的時候就看出來了，老爺子是真老了，手臂力量衰退得幾乎拿不住筆了。老爺子早想退休，無奈多年著意培養的接班人死的死、走的走。直到這部《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老爺子只擔當了編劇，導演的接力棒交到了米林宏昌手裡。

導演雖然不是宮崎駿，不過估計老爺子也沒少出力，整部作品的宮崎駿風格還是很濃郁。與《懸崖上的金魚姬》有些勉強刻意的說教味不同，這部《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幾乎談不上有什麼說教，甚至連故事本身的情節也淡的很。看很多評論都說這部劇故事情節比較蒼白。故事情節很淡是真的，至於“蒼白”與否就看個人口味吧。我喜歡宮崎駿作品很多時候不是喜歡他的故事，更多的是喜歡他細緻入微的畫筆所營造的那種氛圍。這部《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畫筆足夠精緻細膩，畫面足夠打動我，故事情節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十幾歲的少年翔有先天性心臟病，父母離異，母親工作很忙，連他即將動心臟大手術之前也不能陪伴他，只好將他送到東京郊區外婆的老屋去靜養一些日子。外婆的老屋說是郊區，其實離東京很近，不遠就是繁華的都市，不過老屋地處一片山林之間，估計這片山林都是私人地產，因此周圍並無其他住宅，任由樹木自由生長，老屋儼然一派荒野風光。老屋很老了，大概有幾十年上百年曆史了吧？卻是西式風格的建築，傢俱擺設也是西式風格。有趣的是，老屋周圍的庭院倒是地地道道的日式庭院。老屋只有外婆和僕人阿春，阿春也是中年婦女了，多半沒有力氣打理那麼大的庭院，所以庭院裡的草木自由自在地長得頗為繁茂。

《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原著是英國已故兒童文學家瑪麗·諾頓發表於1953年的代表作。英國人崇尚老房子，越老越有歷史越受青睞。老房子的附件之一就是鬼故事。中國人聽說哪棟房子有鬼故事多半都避得遠遠地，英國人倒覺得有鬼魂出沒的房子才足夠老。當然，老房子不光是有鬼魂，也有可能有其他精怪，比方說，出現在這所老房子裡的就不是什麼嚇人的鬼魂或怪物，而是十分可愛的精靈小人，外表和人一模一樣，大小隻有人的手指大。他們悄悄地生活在老房子的地下，依靠悄悄地取用人類的物品來生活。他們管這個叫“借”，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偷”。可是，又怎麼忍心批評他們呢？一塊方糖就夠他們用上好久，一塊餅乾就是他們好多天的口糧。他們能“偷”你多少呢？當然還是有人類厭惡他們的行為而要驅趕或消滅他們，所以他們的生存原則第一條就是“絕對不能讓人類發現”，只能在人類覺察不到的情況下偷偷地“借”那些生活必需品，一旦被人類察覺，馬上就得搬家。

老屋下現在住著阿莉埃蒂和她的爸爸媽媽一家三口，阿莉埃蒂是個14歲的少女，準備好第一次跟爸爸一起出去“借”東西，這是借東西小人一族的成人式。老屋原來還住著其他兩家借東西小人一族，後來被人類發現，一家失蹤了，一家搬走了，只剩下了阿莉埃蒂一家。他們好長時間沒有遇到過其他同類，開始懷疑是不是世界上只剩下他們三個了。阿莉埃蒂還沒有跟人打過交道，沒有吃過人類的虧，所以當她無意中被翔看到、並聽到翔跟她說話，她的反應並不像爸爸那樣牴觸戒備。

翔的媽媽也曾在老屋看到過小人，翔知道有小人的存在，孤寂多病的少年很想跟小人交朋友。外婆說她的爸爸也曾經看到過小人，並專門為了小人做了一棟精緻的小屋，希望有一天能把這小屋送過小人。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祖孫這樣對小人懷著善意，僕人阿春就很討厭小人，因為小人經常偷東西。她跟蹤翔發現了阿莉埃蒂家，並捉住了阿莉埃蒂的媽媽。不過在翔的幫助下，阿莉埃蒂救出了媽媽，一家人在夜晚悄悄地搬走了。故事的結尾，阿莉埃蒂站在籬笆的頂上與翔告別，一家人在另一個小人史比那的幫助下乘著水壺做的船，沿著河道迎著朝陽慢慢地划向遠方。

就是這麼個簡單到幾乎沒有的故事，裡面也有些說教，比方說因為病弱多愁善感的翔因為阿莉埃蒂激發起勇敢面對生活的力量。有人說阿莉埃蒂雖然喜歡翔，但因為種族的差異最後只可能跟同族的小人史比那在一起，“宮崎駿爺爺是要告訴我們，即便你愛著城堡少爺，你最後也只能嫁給隔壁張三。” 我看了這句話哈哈笑。不能說劇中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吧，只是我覺得，即使有，也只是那麼一點，淡如初春的草色，你看它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吸引我的是什麼呢？是那些精緻的細節。劇中大部分時間只是在細細描募小人一族的生活細節，人類隨意丟棄的小玩意兒都被他們利用做生活的點滴，比方說鋼筆尖兒固定在牆上可以用來插花，訂書釘一排排釘在木頭牆上就變成了他們的梯子，耳釘的鉤子是他們爬上滑下時的好幫手。爸爸在鞋上手上粘上雙面膠，就變成飛簷走壁的“蜘蛛人”。阿莉埃蒂愛用的髮卡是一個小小的夾子，她第一次出門借東西撿到一枚大頭釘成了她出門時的防身利器。這部動畫中最細緻的一點表現是，小人們那麼小，他們用水時，水的表面張力會表現得更為明顯，阿莉埃蒂的媽媽每次從小水壺中往外倒茶，都是圓圓的一滴一滴往外冒的，絕對不是像我們倒水時那種一“股”水流。只有一個細節他們沒有“考慮到”，對小人們來說，灰塵也會顯得格外大吧，地底下的世界，陰暗、潮溼、骯髒是免不了的，阿莉埃蒂的小屋，包括他們走過的那些祕密通道，卻一點灰也沒有。畢竟，這是動畫片，不是紀錄片。

劇中有一段翔和阿莉埃蒂的對話，翔說：“你們的人越來越少，看來你們是頻臨滅絕的一族呢。地球上很多物種都因為不能適應環境而滅絕了。”阿莉埃蒂激烈地反駁說：“我們才不會滅絕呢！我們會盡全力生存下去！”看到這一段我腦子一抽就想起劉慈欣的一篇科幻小說《微紀元》來。為了解決地球上人口龘爆炸、資源枯竭的困境，劉慈欣想出了一個終極解決方案——人類通過基因改造變成只有細菌大。在這個微觀的世界裡，一滴水、一粒肉就可以養活許許多多的人，人類也不再害怕病毒、細菌，因為病毒細菌之流都變成了人類的寵物，重力也變得很小，人類從很高的地方跳下也不會摔死，而一跳就能跳很高（這個“高”是相對人類的身高而言），灰塵都變成人類的運輸工具。

如果未來的趨勢就是形體越小越能適應環境，也許真有一天阿莉埃蒂一族會成為世界的主宰呢！

翔和阿莉埃蒂討論物種滅絕的一段對話在整個影片中顯得有點突兀，跟整個故事情節也沒有很大的關聯。包括史比那這個戲份很少的人物，他跟整個故事也沒有必然關聯。那麼導演加入這一段對話和這個人物是想說明什麼呢？

朋友認為人類應該善待跟我們同處這個自然界的其他生靈，這是毫無疑義的。只是站在小人一族的立場上來看，他們的生存整個需要依賴人類的善意，這種依賴難道不是十分脆弱的嗎？就像翔說的，人類在地球上有67億的人口，而小人只要遇到一個不那麼善意的人，就像阿春那樣，她甚至談不上多麼仇恨小人，只是討厭他們，要把他們趕走，只要碰上一個這樣的人，對小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阿莉埃蒂一家全部的生活來源都依靠人類的供給，人類甚至不需要在肉體上傷害他們，只要拒絕提供生活供給，他們就完全陷入了困境。

這樣的生活方式顯然是很不適應環境的，所以小人一族的人數越來越少。導演很隱晦地為小人們指出了一條出路，那就是史比那。史比那是個小野人，他跟其他寄居在人類家的小人不同，他生活在野外，依靠狩獵為生（他的獵物是蟋蟀等昆蟲），他完全獨立於人類，不需要人類的供養。

野外的生活自然是沒有那麼愜意的。阿莉埃蒂的媽媽儘管在每次家人出門去借東西時都心驚肉跳坐立不安，還是十分不願意離開翔外婆老屋地板下那個安逸的窩，後來不得不搬走時穿過庭院的那段路就差點讓她累斷了氣。突然被阿春發現時完全嚇呆忘了逃跑，輕易就被捉住。這其實就是那個老問題：要自由，還是要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