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8年,又看ghost in the shell 2 innocence

很喜歡的片子，但是還是得說，攻殼機動隊2無罪是一部失敗的影片.儘管它場面精緻,音樂鬼魅，哲理深刻，寓意久遠，但是表達方式絕對不算上乘。
它去講述存在，講述可能的未來，講述完美的理想型，唯獨很少講人類，講情愛，講風月。人和機器冷冰冰的存在著，眼中泛出冰冷的光芒，看似全知全能的神邸或者是內在空無的偶人，沒有任何現實的煙火氣息，沒有對生活的體察——除了巴特的寵物，複製自導演的寵物巴吉度犬。於是大多數的目光只能被其表面的華麗所吸引，或去摘抄裡面瑣碎卻未必有意義的引用，或去驚歎帶著末世頹廢的東方式精美，或去唏噓巴特和素子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人愛自己，只要是人類大多有無可救藥的自省症，男人看到天下就想納入囊中，女人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自己的眼淚，以及還有看著壯麗風景，造物鬼斧神工卻還要感嘆自己得不到一個人。站在“人”的定義之外去觀察和審視人類本身，是脫俗的事情，但是世人有怎會免俗，去超人，或者去站在被製造出的人偶出去設想呢。
萬幸這部是動畫，參加了嘎納也還是動畫，歸根結底，押井守只適合動畫，他的真人片多少有些慘不忍睹。

如果說95年版的攻1講的是cyborg化的人後對於自身的疑惑，04年的攻2便是代替人偶的吶喊和對存在本身的質疑了。攻1中製造cyborg時吟唱著《謠》，而攻2製造人偶時唱者更浮華悽婉的《傀儡遙》。cyborg雖然會被非議，但好歹算是被認可的有著大腦和ghost的人類，身體的部分出現破損可以更換保養；而人偶，不過是扯線的玩具，破損了，舊了只有被丟棄在垃圾場等待腐朽，甚至無法呼救。故事的開頭，巴特摧毀的人偶輕吟著“救命”，這是憑依在其上ghost的小女孩不想變成人偶的呼救與掙扎，而人偶本身由於殺死了主人，被轟的七零八落難以修復。在維修室中，年長的女研究員借電子擴音設備將那聲呼喊重複播放到讓人心神不寧的程度，鏡頭掃過各色陳列的人偶，就好象它們的哭喊一樣。在處理了危機後，素子接人偶的口感嘆道：悲於鳥血，而不悲魚血，有聲者幸也。救命，片中唸的たすけて，短短四個音節，算不算是被扯住命運之線後最後掙扎呢？
 

 

大多數時候，人會感到強烈的孤獨和寂寞，所以馴養寵物，創造出人偶來陪伴，就本質上說，都是無知而容易控制的東西，前者將人奉做神明，可惜活物都逃不過衰老和死亡，而後者更像對人本身的一種複製，有著相似卻更完美的外形，但是不會成長，更不會死亡。可是誰又會將一個娃娃疼愛一輩子呢，最終是逃不過被喜新厭舊的主人丟棄的命運。這種不存在生也不會死的無生命特點便成了負擔。島國有個詞彙叫做“百鬼夜行”，說是有著百年歲月的物便會有靈魂，即便對人而言，被拋棄也是再痛苦不過的事情。不敢想象從小到大被我丟棄的東西生出靈魂會如何。

所以比起託古薩，巴特和素子更容易理解那些人偶，因為他們已經是被改造過90%的cyborg，能證明他們是人的，只剩下ghost和大腦，而在攻1中談到的，有了ghost的一段程序，本身可以被視作新的生命形式。同樣的，那些有了ghost的人偶，能否被定義為生命存在。如果人是構造精密的機器+靈魂，那麼其反命題有了靈魂的構造精密的機器是不是可以算作人？

攻2和1995年攻1整體結構是很相似的，都是開頭打鬥，然後詭異音樂淺淺吟唱著，畫面播放製造人形的同時打字幕，然後是調查，中部詭異的音樂再次響起配和著民俗化的街景。接著是更哲學意義和刺激性的戰鬥，最後迴歸平和。同樣，的第一部相似，電影的中斷插入了傀儡謠─新世に神集ひて，華麗到飽和的畫面和妖異的歌謠。浮華的大遊行像是華麗的面具掩蓋本質的冷漠，神佛的偶像被萬人跪拜，整個畫面精美一如末日。神佛被跪拜，丟棄的人偶被焚燒。為什麼上帝給摩西十誡之二便是不可跪拜偶像呢？偶像本來便是人造的，無論是多麼完美精緻，終將破損毀壞，被人遺忘。怎麼能將如此全知全能的神限定在一個小小的偶像中呢？同樣的道德經中也有那麼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間無常，盛者必衰，而人一直在不停努力製造完美，想要超越孕育自己的自然，幻想給生命裝備更完美的硬件，這些則成了惡夢的根源。

在巴特和託古薩到達了Locus Solus所在的荒涼地帶，尤其是去找了老變態金的城堡後，整個畫面更是精美到夢幻意味。可惜那一切都是虛幻的。遲早有一天，通過刺激視神經就可以給人以無以倫比的真實體驗，無論是空間上的還是時間上的，那所謂真正的存在又是什麼呢？對於這點，押井守借金的口，說的比我好：“表面上是活著，是否真的活著的疑問；與之相對的，沒有生命的事物是否反而是活著的疑問。要問為什麼人偶讓人感到不安，是因為人偶是人類的雛形，也即是人類本身。人類是否被還原成了簡單的機構和物質的這一恐懼，也就是人類這一存在是否本來就是虛無的這一恐懼……企圖解明生命這一現象的科學，對這一恐懼的形成同樣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自然可以計算，這種信念導出了人類同樣可以被還原成單純的機械部件的結論。”人不滿足於本身的殘缺，無論是基因帶來的外部表現，還是純粹的認識能力。人類渴求完美，而徹底的完美只能體現在全知全能的神或者徹底的毫無意識的人偶/偶像上，或許還有動物——所謂雪萊的雲雀那種境界。人因為認知性有了現在的成就，好像勤勉的珊瑚蟲一樣，在平地上建造起了繁複多樣而美麗的高塔。因為在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品嚐到了太多的快樂，造成了強烈的自我意識，強加自我意志與萬事萬物，無處不在地自作多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那種無意識的愉悅，看到世間萬物皆從眼底流過，欣賞他們的神奇和美麗，卻心無旁騖，無心無情，無慾無求，卻是絕對達不到的。金的原話是：“作為垂涎‘認知’這一果實者的末裔，做到這一點比變成神還要困難。”

開頭的傀儡製造過程中，從看似一個受精卵的東西到不停地扯線組合，最後一步是睜眼。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人的一切感情，快樂憂傷憤怒幸福都會從眼中得以體現，中國也好，外國也罷，都相信一旦有了眼睛，就有了靈魂，所以畫龍不敢點睛，同樣的，心中有愧的人甚至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片中所有人偶，包括傳送不完整的素子，或者女研究員的義眼，還有託古薩送給女兒的洋娃娃的玻璃珠子眼睛都非常美麗，閃閃發光，其中卻沒有任何感情和靈魂。在當中只能投射出觀察者的眼睛，鏡子一般的反射一切存在。人對神佛存在著敬畏，也時不時對人偶存在恐懼，就因為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反射著觀看者自己的心——面對自身很多時候比面對別人更可怕，因為騙人容易，騙自己嘛……正如副標題——innocence，沒有靈魂的東西本無罪。

攻1中素子傾聽ghost耳語中有這麼一句：通過虛無之境，我們終將彼此相視。人在照鏡子的時候，或者自我欣賞，或在窺視不敢直視的人世，但是物理書中有云，鏡中的像是虛像，沉迷虛幻終要入魔，女孩子玩洋娃娃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一直將娃娃當作自己的孩子餵養就是瘋子（比如說瘋城記中那個給人偶餵奶的母親）。我們飼養寵物，玩娃娃，下各種棋，玩虛擬的遊戲，說到底都是對這個世界的不完全模擬，模擬生存，繁殖，還有死亡。數人持鏡，即有成魔者。非照魔者，造也。而人偶終於是反應人的一面鏡子，人眷戀著它們的完美和無知，卻被髮瘋的人偶所殺，入魔的究竟是人偶還是人類本身呢？

攻2有個最讓人詬病的部分——掉書袋，這是一方面是導演自負的表現，各種哲學和科學假象都有囊括，同樣的也會被人嘲笑沒有原創拉了一堆引用。這些引用有時候很貼切，有時候卻前言不搭後語，比如託古薩莫名其妙的扯到了聖經·詩篇，著不是因為裡面的人都博學多才學貫中西，而是他們的電子腦連上了無限龐大的數據庫，這些數據只要想調用，電子腦會基於特別的算法幫助在網絡上的數據流中檢索，只需信手採拮，不需要一本本的書的通讀理解，多方便，也多麼可怕。知識的塔樓融化在信息海洋中成為了雜亂無章的信息流，同樣的，虛擬的體驗也可以融入這些0和1的信號中，讓人迷失在冰冷的機器中，分不清何處才是是現實和溫暖的家。巴特似乎在數據庫中找到了鄧爺爺的名言並且改了一些：“回想和記憶之間根本沒有分別，而且不管是哪個，事實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終於託古薩回到了家人身邊，巴吉度蹦回了巴特的懷裡，洋娃娃的眼睛冰冷的可怕，但是懷中的人和物卻還是散發著愛和溫暖，希望這些永遠不要被模擬。

說些題外的吧：

高潮部分素子和巴特共同的戰鬥很燃，他們果然是最好的同伴，巴特自己說的：守護天使。但是至於情愫，怕是更多在於相互理解相互憐惜的同志之情而不是愛情，畢竟後者是基於人的繁殖需求而演化昇華而來的，cyborg身上屬於人的特質已經不多，素子雖是女體，但不具有繁殖的功能。撇開素子，單是更人情味的巴特，難道你們認為他會擼麼？

巴特和託古薩各自有一次被黑客黑了電子腦倒黴經歷，而解決方法都是在電子腦上用特別的設備像扯線木偶一般止住，而人偶雖然已經高級到無線自動，但是動作卻還是被線牽扯四肢的味道。故事本身真的很簡單，結局也算圓滿，做違法生意的公司會得到懲罰，被綁架的孩子會獲救，故事怎樣對押井守的說理毫不重要，他一直的悲觀陰鬱，告訴大家人的最終宿命也不比人偶強到哪裡去，就好象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