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瑪妮》：她不是來陪太子讀書

第88屆奧斯卡落幕，迪士尼的《頭腦特工隊》摘得最佳動畫，不能說是毫無意外也大抵是意料之中，猶記Anitama 隔天發的評論稱，諸如《記憶中的瑪妮》等提名影片就是來陪太子讀書的。

這樣的評論對於《記憶中的瑪妮》未免有些太過刻薄，近年日本的劇場動畫形勢有動，金敏壯年病逝，宮崎駿高田勳相繼退隱，頂著“宮崎駿接班人”盛名與重壓的細田守時隔三年給出了亂燉的《怪物之子》。米林宏昌呂和他執導的《記憶中的瑪妮》真可以算得上不改初心的清流之作了。

該片改編自英國作家瓊安·G·羅賓森的同名兒童小說。影片講幼年遭遇家庭變故，為養父母所收養的十二歲少女杏奈，因為哮喘來到鄉下靜養，與北海道鄉下溼地大宅裡的金髮少女瑪妮相遇相知的故事。杏奈性格孤僻敏感，渴望被關注卻一直冷漠待人，瑪妮雖然家境優渥，但父母常年在外，從小就被奴僕們欺負。人設如此的兩位少女坦誠相待彼此關愛的故事使得這部電影被貼上“吉卜力封山之作居然是一部百合片”的印象。

如果說影片的前半部分給人“百合”的錯覺，加上意識流和現實的頻繁穿插讓人有點雲裡霧裡。那後半部分則步步揭開這如夢如幻的表象。瑪妮不告而別讓杏奈傷心又生氣，但村子裡的人並不知道瑪妮的存在。而溼地大宅裡一本老舊的“瑪妮日記”則帶領杏奈尋找真實的瑪妮。在作畫的久子阿姨處得到瑪妮身世的真相，原來瑪妮早已過世，雖然一生丈夫早亡，自己的女兒在車禍中喪生，暮年獨自撫養唯一的外孫女，但她永遠是那麼優雅，堅強，美麗。

而影片的結尾處，養母交給杏奈一張杏奈已經過世的外婆所保留的照片，黑白照片上正是溼地大宅的舊日景色，而照片的背面則寫著一行“我最愛的家－ from瑪妮。”

原著小說裡這樣講：“被人所愛才能成長”，杏奈從記事起來就被親戚拋棄給社會，養父母收養自己卻領取著政府的撫養補貼，不認為自己被愛的杏奈待人冷漠甚至刻薄，和瑪妮的相知讓杏奈敞開心扉，性格也有所改變，不僅和養母關係改善很多，還結交到別的朋友。片尾的照片徹底打開了杏奈的心結，她從不是孤單的小孩，一直都有人著愛她。還在搖籃裡牙牙學語的杏奈，每晚都在外婆溫柔的的歌聲和故事裡入睡。那是記憶中的瑪妮，是一直都在的愛。

這部片子是麻呂為十幾歲的少女準備的，筆者早就不是少女了但看到後半部分還是被感動到淚目。吉卜力的片子這麼多，讓筆者感動淚目的也就只有兩部，除了《記憶中的瑪妮》，還有10年上映的《借物少女阿莉埃蒂》，而這兩部的導演都是米林宏昌，熟悉的人都叫他麻呂。

宮崎駿曾在電視系列片《日本電影追根溯源之七：日本電影近況》中談到：“表演對於動畫創作至關重要，充滿激情與活力的表演要比符號化的表演更具震撼力，我寧願看那些飽含激情但技術欠佳的動畫片也不願意看到那些動作流暢到天衣無縫的Rotoscope（運動捕捉系統）。” 動畫裡的人物通過表情和動作表達感情完全依賴於作畫者的筆斧神功，麻呂所渴望和擅長的正是這種表演。

學生時代就喜歡動畫的麻呂在看了刻畫少女細膩內心的吉卜力電影《側耳傾聽》後，立即從大學退學進入吉卜力從原畫師做起。擅長畫出眾多生動的表情的麻呂，是吉卜力很多電影中重要場景的原畫。《千與千尋》裡誤入小鎮大吃大喝的千尋爸媽，《哈爾》中和哈爾相遇時疑惑又激動的蘇菲，以及《懸崖上的金魚姬》裡朝著新世界噴薄而出的波妞等等，都是麻呂的作品。

“《金魚姬》的時候感受到了這小子真的能自己做出動畫來，麻呂式動畫已經形成了。” 2009年，宮崎駿宣佈將由麻呂擔任下一部作品《借物少女阿莉埃蒂》的導演，吸取之前在近藤喜文和宮崎吾朗擔任導演時和自己衝突不斷的教訓，宮崎駿表示此部電影將不做任何干涉，絕不再指手畫腳。作為寥寥可數的由吉卜力自己培養出來的監督，麻呂接過了宮崎駿遞過來的接力棒。

相比較呈現人類和平，人與自然等宏大主題的宮崎駿，麻呂更喜歡描刻更加細膩的情感。他對宮崎駿的腳本做出修改，將原本設定的小人族與人類的心靈交流，改成了小人族少女與人類少年的愛情故事。不僅對腳本作出修改，麻呂對於每個表現小人族少女內心情感波動的場景都著力描刻。

在小人族少女和人類少年第一次相遇的場景中，由於違反了不能被人類發現的規定，阿莉埃蒂不得不趕緊離開，但此時的她卻也被少年所吸引。在阿莉埃蒂轉身離開的瞬間身體還面向著少年的方向，下一個瞬間眼神低垂，面含憂鬱，緊收下顎。為了描繪這4秒內少女複雜的心情，麻呂用32張原畫。

這樣細膩如真人的表演同樣可見《記憶中的瑪妮》，如為躲避從溼地大宅中出來的大人們，瑪妮拉住杏奈躲進草叢中，雙手摟著她的肩膀。一向封閉自我的杏奈被瑪妮這一摟摟地小鹿亂跳，表情謹慎羞澀，卻又忍不在抬頭注視摟著自己的金髮藍眼睛姐姐。

依舊頂著宮崎駿盛名的《借物少女阿莉埃蒂》以90多億日元的票房獲得當年日本本土票房第一，同時也成為吉卜力在北美票房最高的影片。而宮崎駿退隱後由麻呂首次獨立執導的《記憶中的瑪妮》僅收穫50億日元票房，風評也是譭譽參半。作為離開宮崎駿後吉卜力的首部，也是最後一部影片，《記憶中的瑪妮》大量描繪少女的內心世界，加上短髮襯衫揹帶褲的人設，表現主義風格濃郁的背景畫面，雖然是徹底擺脫了宮崎駿的影子，卻也讓很多已習慣吉卜力自然清新風格的觀眾接受困難。此外本片情節前半部分過於鬆散，頻繁的夢境和現實之間的交錯，一不留神就看的雲裡霧裡。論壇上有人點評道如果能將尋找日記的線索在開始就交代，形成步步揭開懸疑的節奏，或許能讓情節更加緊湊。筆者認為這樣的點評不無道理，但至於麻呂和安藤雅司當時是如何探討劇本的我們不得而知，如果有宮崎駿在場監督是不是電影會走向另一個方向我們也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吉卜力終究是要離開老一輩的宮崎駿和高田勳，青年導演麻呂所執導的《記憶中的瑪妮》作為試錯的成品在筆者看來已經算難能可貴了。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麻呂對於表現人物細膩感情的表演的一以貫之的投入與堅持，相比較去年風頭無兩的有“宮崎駿接班人”之稱的細田守所帶來的《怪物之子》，華麗麗的3D場景裡包裹的是一個先天畸形的故事，為迎合不同年齡段觀眾胡亂塞進的人物，都讓筆者無比懷念10年前夏日裡橫空出世的《穿越時空的少女》，細田守給高中少男少女的好故事。麻呂在接受訪問時談到，《記憶中的瑪妮》就是給和片中杏奈一樣大小的小女孩們看的。十二三歲是什麼年紀，青春期未到，剛脫離幼稚不遠，有懵懂不知其形狀，有感傷不知其來源。如果在筆者的十二三歲時候看到這樣一部為我而作的電影，大概會更有共鳴吧。

麻呂於15年年初宣佈已從吉卜力退社，他表示今後也會繼續從事動畫監督的工作，希望能導出和《記憶中的瑪妮》風格不同的影片，像波妞那樣歡樂的影片。去年秋季新番《排球少年第二季》播出時，筆者在ed裡發現米林宏昌的名字，當時還以為是同名同姓。上網查了才知道麻呂確實在《排球少年》擔任原畫師。並沒有鄙視電視動畫的意思，《排球少年》也是存留在筆者動畫top5上的作品。而是覺得有些惋惜，畢竟這是一位在吉卜力已展露頭腳的監督，一位對展現人物細膩情感的表演堅持如一的監督。

期待麻呂，期待他能為我們帶來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