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何而活——對《魔法少女小圓》的思考

《魔法少女小圓》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它的優秀並不侷限在觀賞時的畫面效果和情感體驗，而是在觀賞的時間結束之後，仍能讓人反覆回味、反覆思考。這部動漫的劇情並不複雜，一群天真可愛的青春期女孩被qb誘騙，許下願望簽訂契約成為魔法少女的故事。不同的影評人和ACG愛好者對世界觀的設定多有分析討論，這裡不作贅述，筆者更想討論的是這部動漫傳達的更深一層的觀點：對於人為誰而活的思考。

這部動漫第一個出場的魔法少女是巴麻美，她許下的願望是讓自己活下去。這個願望看起來是極其“利我”的，但是這種利我會導致一種極端的孤獨。她的父母去世，身邊沒有可以共同戰鬥、傾訴關於魔法少女的看法的朋友，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生活得舒適——從畫面中我們不難看到，巴麻美居住的公寓溫馨而精緻，還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紅茶和甜點，簡直是夢幻一樣的房間。在《叛逆的物語》中，麻美的房間被重畫成了有大落地窗的高級公寓。但這些表面的舒適並不能填補她內心的空虛，甚至在魔女的結界中即將應對危險時，她對小圓那句輕飄飄的承諾做出了極大的反應，這種反應在畫面中的表現甚至是有些“病嬌”感的。這份激動的感情使她後來疏忽大意丟了性命，足以可見她的內心有多麼孤獨。

沙耶香在劇中是用了不少筆墨去描寫和討論的角色。沙耶香的願望是讓自己喜歡的男孩手臂康復，可以重新拾起小提琴演奏音樂。魔法少女為了淨化自己的soul gem不得不去和魔女作戰贏得獎勵，而和魔女作戰是要揹負一定的生命危險的，也就是說，為了他人的願望一旦許下，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從此往後受制於這個人和這個願望。劇中也反覆有其他角色勸說沙耶香，願望不要為了他人而許，沙耶香到最後也沒有聽從這句話，而是憑著自己的性格行事，結局也可悲可嘆。為什麼說願望不要為了他人而許？因為一旦許願了，連自己的生命都押上了，就會不由自主地去對他人報以希望。現實生活中的挫折和經驗告訴我們，永遠不要對人報以過高的期望，否則自己只會失望。這份失望在種種條件的壓迫以及一些戲劇化處理之下，被編劇轉換成了絕望，這一點的處理既有強烈的戲劇張力，又可以充分的調動起觀眾的情緒。在沙耶香許下願望之後，她肯定對自己的青梅竹馬會抱有一些期待，例如期待對方能不能無意間發現自己的奉獻、對方會不會是同樣喜歡自己的等等，這些期望到最後全都被同樣愛慕這個少年的好友所打破，因而她感受到了極其巨大的失望。哪怕說她明明有機會提前告白，出於性格原因又無做不到真正的採取行動，來自外界的壓力和內在的自卑最後轉化成了不可避免的絕望。

焰許下願望同樣是為了他人。她為了滿足小圓的遺願，不光成為了魔法少女，甚至還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反覆挑戰魔女之夜。在之前沙耶香的劇情中，編劇已經或明或暗地提示了很多次，為了他人而活下場會是悽慘的。在本篇的故事中，這樣的焰獲得了一個還不錯的結局。而在《叛逆的物語》中，編劇之前的觀點又一次得到了重現。執著於小圓的焰在花前月下的對談中同樣感受到了巨大的失望，她為自己的付出和犧牲感覺到了不甘，由此她把目標從為了圓轉換成為了自己，以至於安排種種計劃，為了滿足自己灼熱的愛將成神的圓當場撕裂，她的這份愛也已經是不顧小圓的願望而一味地滿足自己了。其實在本篇中就已經不難發現她有這個傾向，她反覆輪迴的表象是為了朋友，她在一次又一次地輪迴中變強變成熟，這是在這個過程中獲得自我滿足的暗示，所以我們會多次看到焰眼神冷冽驕傲地揚起自己的黑髮的畫面，相當於是在暗示這一點。

杏子的故事大體上和焰是有些相似的。杏子最初是為了父親而許願，在父親得知她的契約之後，父親“咒罵身為女兒的我，說我是蠱惑人心的魔女”，杏子說完這句話還加上了一句“多可笑啊”。杏子無疑是憤怒和悲傷的，而這份來自許願對象的失望並沒有使她陷入絕望墮落成魔女。性格因素在她的心理變化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如果是過於自卑的角色，可能會和沙耶香一樣變得絕望，但杏子當時卻下定決心“這份力量 全部被自己用盡”、“絕不會再為了別人使用魔法”，她靠自己的頑強意志實現了活下去的目標從他人轉向自己的改變。但是杏子活得好嗎？很顯然不好。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沒有經濟來源，只能靠偷東西苟且過活，這種生活條件和大小姐巴麻美相比無疑是雲泥之別。但相同的是，杏子也感到非常孤獨。因此在見到了沙耶香的情況之後，她反反覆覆勸說對方、開導對方，甚至不惜坦言自己過往悲慘的遭遇試圖拯救對方，直到最後看到對方變成魔女，杏子選擇了同歸於盡。

主角小圓，她很幸福，幸福到沒有煩惱，沒有目標，許願都不知道可以許什麼。這樣的人現實中可能存在嗎？筆者認為不太可能，也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種誇張的藝術手法。一個能成神的人究竟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魔法少女小圓》給出的答案是，無慾無求的人。這個答案也比較能讓觀眾所理解。但是無慾無求的小圓輕易成神的舉動卻反映了另一件事，就是她根本不珍惜“自己”。人皆愛命，因此犧牲被普世所歌頌。珍惜自己生命和生活的人其實是不會隨意選擇犧牲的或者風險極高的事業的，這也是為什麼歷史上造反多是來自無依無靠者。在本篇第一集開頭，焰在學校的走廊上詢問小圓“你認為自己的人生是寶貴的嗎？你重視家人和朋友嗎？”小圓遲疑了一下，回答的是，“當然重視啊，家人還有朋友們，都是我很喜歡的，非常重要的人。”這種關鍵的對話場合，臺詞無疑是字字如金斟酌過的，仔細閱讀這段簡短的對話，會發現小圓迴避了談論“自己的人生是否寶貴”的問題。包括後續的劇情發展，小圓沒有把冒生命危險的魔法少女工作當回事，覺得“能成為魔法少女就很好了”；小圓也說過羨慕學姐和朋友戰鬥的姿態，覺得自己什麼用也沒有。在小圓前往魔女之夜戰鬥地點之前，媽媽攔下她，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前往焰的身邊。如果她真的在意母親或朋友失去了自己會傷心之類的事情，她是絕對不會那麼堅決的，因為她不在意，所以最後才能做出來這樣一個看似無私實則隨意的選擇。這個選擇同樣是帶有強烈自我滿足的意味的，無用的懦弱的小圓成為了神，拯救了無數被絕望吞噬魔法少女，小圓是感到喜悅和滿足的，這個願望說是她為了自己而許，實際上也不過分。

結合之前的論述來看，我並不認為這部動漫的主創贊同人們為他人而活，相反，他們一直在強調“為了自己而活”。任何創作者不會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去講述一個自己不認同的觀點，從沙耶香的悲劇來看前者也被有力論證過，同樣也是普世所認可的。而後者從作出這般選擇的角色們的結局可以窺見，杏子瀟灑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小圓在本篇成為了神，焰在續作劇場版更是成為了魔。一部動漫不一定要深刻地闡述關乎人生關乎存在的哲學命題，創作者們有勇氣去挑戰這個命題已經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在受眾年齡較小的體裁中放一個極其深刻的哲學內核，這種舉動的風險是非常高的，而且大有費力不討好的可能。主創們義無反顧地去做了，甚至做得相當優秀，單是這種理想主義就足以讓觀者為之讚歎。也是深刻的哲學內核，使得《魔法少女小圓》在觀賞結束後仍能為觀眾們所討論和思考，用“等價交換”的理論進行解釋，這也是對創作者們所付出的巨大努力的至高無上的回饋與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