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い夢

他始終活在火焰內側，枯木之上的枝椏落為灰燼，朽骨之中的髓液焚作雲煙。 燃燒的水，冰凍的大地，廣袤的砂礫之雪原，牆外的世界曾令他魂牽夢縈。 如今一切都已改變，地獄盡頭的景象終於鋪陳在他眼前——燃燒的水中流淌著腥汙，冰凍的大地被凝固的血跡所覆蓋，廣袤的砂礫之雪原上殷紅斑斑。他看見屍骸蔽野，流血漂櫓，聽見哀泣滿於山川，慟哭動於天地。 在最後審判中，世人稱量他的眼淚。淚水卻如其靈魂一般飄忽消散，於刃與火的交輝中漸漸湮沒，影蹤盡滅。惡魔那用於衡罪的眼淚失去了重量，徒留倖存者們在空白的答案前久久靜默。 此時忽然有人想起，他曾經也是很愛哭的。 他曾經也渴求過死亡。重生之力告訴他何為死亡的歡愉，贖罪之恨告訴他何為死亡的痛苦。他一度依靠著死亡而活，也一度攀附著死亡而死，直到大地發出駭人的悲鳴，直到萬千生靈因他而殞命，直到愛他的人摘下他的頭顱，如同採擷一朵哀美悽切的死亡之花。 孩子問：“為什麼大地在哭泣？” 他顫抖著，長跪在那個天真無辜的孩子面前。他並非在祈求寬恕，因為清楚自己根本不值得被寬恕；也並非在等待審判，因為知曉可審判他的人唯有自己。他無能為力，只能抓著孩子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牆外的現實世界，和我夢想的世界不一樣，和阿爾敏書裡的世界不一樣……” “當我知道牆外還有人類活著，我……很失望。” “我一直很希望，讓一切徹底消失……” “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看著淚流滿面的他，“你為什麼在哭啊？” “你為什麼在流眼淚？”三笠問道。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漫長的夢裡，幼時的他站在雲端展開雙臂，俯瞰著燃燒的水、冰凍的大地、廣袤的砂礫之雪原。這是他朝思暮想的景緻，是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追逐的自由。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留下一句最後的告別，“路上小心，艾倫。” 他隨即回頭呼喚自己的同伴，然而身後空無一人，徒餘冷卻的水、融化的大地、廣袤的骸骨之平原，腥汙凝固，血跡流淌，殷紅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