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EVA，沒有出現在我的童年裡

一說到《新世紀福音戰士》，在我模糊的童年記憶裡就等於“凌波麗”、“明日香”、小姐姐們若隱若現的美好身體、無休止的聒噪蟬鳴，以及機甲和怪物的熱血戰鬥。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那時我甚至連男主角叫碇真嗣都還不知道。時隔二十多年，已經開始用保溫杯喝水的我，才靜下心來用成年人的眼光，慢慢地欣賞起了這部封神的動畫。

其實小時候我都沒有完整的看過一遍EVA，這次看完才發現可能是因為動畫太黃暴、太晦澀，就被那時的我從“17：00黃金動畫劇場”裡劃掉了，畢竟還有《灌籃高手》、《寵物小精靈》、《中華小當家》等一系列優秀而有趣的世界等著我去冒險（順便心疼現在啥也沒得看的小朋友一秒）。至於EVA裡的童年陰影，我至今都還記得是來自於第十八話，初號機手撕三號機，伴隨著碇真嗣無力而憤怒的咆哮，三號機的“鮮血”濺滿了整個城市，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動畫裡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

緊接著高能的第二十話，各種奇怪的配色、詭異的畫面、神叨叨的臺詞，而且要命的是小姐姐們輪番赤裸上身，一遍一遍曖昧地問：“想不想跟我合二為一，身心都合二為一，那是一件非常非常舒服的事情哦~”；

結尾部分甚至還放了大招，葛城美里的呻吟聲，讓我面紅耳赤卻又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了臺。只想看機器人大戰小怪獸的我，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其實現在也受不了但是可以理直氣壯了嘻嘻），於是在我幼小的心靈裡，EVA就被劃為禁忌。現在重看這部神作，感慨多虧當時沒有看過完整的動畫，否則根本沒法理解其中細膩的感情、宗教的暗示、自我的認知以及哲學的思考。

碇真嗣，動畫的男主角，在我這一遍重看的時候，都一直在思考為什么作者要塑造這樣一個無論外表還是內心都羸弱甚至無能的形象。我一直像期待別的熱血漫畫一般期待他能夠爆發能夠覺醒能夠給他那個冷酷嚴厲的父親一次刮目相看的表現，只可惜等到最後，他依舊是一副唯唯諾諾、永遠只會說“對不起”的少年。

在我搜索了一些資料、瞭解了一些歷史之後，我覺得這部動畫之所以封神，是離不開男主角的獨特形象的。1995年的EVA，可以說是一個特殊年代的產物：彼時的日本，經濟由於房地產泡沫的破裂而陷入“失去的二十年”；95年1月， 日本發生阪神大地震；95年3月，東京發生地鐵沙林毒氣事件；各式宗教趁虛而入，給絕望的人們一點所謂的光明。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了逃避現實，選擇了在家裡看漫畫，在二次元的空間裡找到屬於自己的希望，於是“御宅族”誕生了。碇真嗣，就是這類御宅族的真實寫照：性格自卑且自閉，睡覺要塞耳機，寧願裝睡也不願意說話，自我認知模糊，除了駕駛EVA不知道為什么而活著。當看不到希望的時候，逃避也許是一部分人最後的選擇。碇真嗣的存在，就是在告訴這些人，內心敏感而纖細也是一種人格，你不必為你的逃避而感到羞恥，連駕駛EVA拯救世界的少年都如此，你又在害怕什么呢？不是所有的動漫男主角都必須是熱血男兒、不是所有的壓力都非要自己去扛、不是每一個世界都需要你去拯救。選擇逃避不可恥，最重要的是，你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並對這些選擇、對自己，負起責任。隨著劇情的發展，觀眾都一起跟隨碇真嗣去經歷去成長去感悟，探索自己都不曾仔細想過的內心世界。TV動畫的結尾，碇真嗣黑暗的世界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說教下如玻璃般碎裂，站在藍天下的他接受眾人的恭喜，也許這就是他突破內心屏障、敞開心扉的一種隱喻吧。

結尾的那行“還有所有的孩子，恭喜你們”，也許也是作者對於那些看不見希望的年輕人最美好的祝福。“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蹟！”

明日香，動畫對這個角色的塑造我十分的喜歡。在她爭強好勝的外表下，其實也藏著一顆脆弱而柔軟的內心。一開始我以為明日香就是一個貴族大小姐，從小沒有受過任何挫折，爭強好勝只是她愛出風頭的習慣而已。但伴隨著動畫的深入，她悲慘的童年經歷以及母親的精神失常，讓我對她的好強有了新的認識。如果說碇真嗣面對困難的方式是選擇逃避，那么明日香面對困難的方式就是戰勝它，並把它踩在腳下。逃避能給碇真嗣帶去片刻寧靜，勝利就能給明日香活下去的動力。她是如此的早熟，以至於接吻可以是緩解無聊的遊戲，以至於在她眼裡同齡人都是笨蛋，只有年長的加持良治才是完美的情人。她是如此的迷戀年長的他，甚至扒開衣服露出胸部，大聲地告訴他：我已經是成人了！你看著我啊！

早熟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大部分情況下，早熟意味著在過早的年齡裡經歷了不該這個年齡段承受的事情而被迫成熟。年幼的明日香，在母親精神失常的烏雲籠罩下長大，看著母親對著布娃娃表達母愛，除了皺著眉頭一臉的不開心，她沒有任何辦法。而動畫中時常出現的一個頭被撕碎的娃娃形象也許能表達她心裡的憎恨和不理解。在獲得EVA駕駛資格後，明日香急切地想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想要告訴她自己真的很棒，卻在開門的瞬間，看見了吊死在眼前的媽媽。我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成長經歷，也無法知道她是如何度過那段悲慘的童年，只是想在戰鬥“失敗”後，告訴躺在那個破舊浴缸裡去逃避現實的她，失敗也是被允許的，告訴她她是如此的優秀，不需要這么努力來證明自己，不完美的她也是被人愛著的。有時候摘下面具，會活得更開心不是嘛。

凌波麗，“本沒有靈魂的EVA寄宿了人類的靈魂，這些都是靈魂救贖的產物，而擁有靈魂的只有麗一個，只有那個女孩產生了靈魂，在這裡像麗一樣的東西並沒有靈魂，它們只能算容器而已。”律子博士的這段話，已然成了凌波麗最好的註解。

這個少言寡語的藍頭髮女孩，在當年甚至現在也是多少男生心裡的女神。她是如此的神祕，卻又如此的親切，身上透著讓人神往卻又敬畏的氣場，甚至她和碇源堂的親密關係都讓我為碇真嗣而感到憤憤不平。直到最後，真相才讓所有人都明白了碇源堂，這個老男人的悼念亡妻之心。凌波麗作為真嗣母親唯的半複製體 ，擁有第二使徒莉莉絲的靈魂，從始至終都在模仿人類、學習人類 ，她不知道對來解救她的碇真嗣抱以何種表情，也不知道哭為何物，但是在不斷的交流和相處中，她漸漸從一個只會聽從命令的“機器人”，變成開始理解人類、理解感情的真正的人了，並在保護碇真嗣的時候毅然選擇了犧牲自己。有人說這是母愛的遺產，但是我覺得這更像是個人意志的覺醒，不再只做服從命令的機器人，而是做出作為人的選擇。這就像《西部世界》裡討論的一樣，人究竟是肉體上的存在，還是意識上的存在，究竟是每天都重複同一些事情機械地活著的我們是人，還是覺醒後為自己做出抗爭和改變的機器人是人。“我為什么要放羊，因為要賺錢；我為什么要賺錢，因為要娶老婆；我為什么要娶老婆，因為要生孩子；我為什么要生孩子，因為要孩子去放更多地羊。”人是什么、靈魂是什么、人為什么活著，這部動畫簡直就像土匪一樣，強迫著觀眾去思考。

加持良治，我實在是很欣賞這個男人，甚至可以說想去模仿的對象。鬍渣、小辮、特務身份，果然有魅力的男人都是遊走在危險的邊緣，才會散發出獨特的男性荷爾蒙，他就是EVA裡的詹姆斯·邦德。說話輕佻，舉止不羈，眼神裡總是透著狡黠，電梯裡調情，買個易拉罐也能調戲女幹員。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浪子，在明日香反覆投懷送抱的時候也能嚴詞拒絕，在使徒打進總部的時候還悠哉哉地澆花、開導迷茫的碇真嗣，在美里拿槍指著自己的時候冷靜又執著地揭開真相，最後也像男人一樣毅然死在了追求真相的道路上。有自己熱愛並追求的信仰、調侃生活同時也熱愛生活、縱情聲色但有原則和擔當，我想一個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就應該像加持良治這樣。

子女和父母之間的關係好像是這部動畫裡的一個躲不掉的話題。不論是碇真嗣、明日香、葛城美里或是赤木律子，甚至是人造人凌波麗，都和自己的父親、母親有著不一般的羈絆。碇真嗣在嚴父的管教下成長為一個愛逃避問題的男孩子；明日香在精神失常的母親面前被迫早熟；葛城美里一直在加持良治的身上尋找父親的影子並加入NERV；赤木律子繼承了母親的科學頭腦和嚴謹態度，但同樣栽在了碇源堂的手上。成長環境和父母是否稱職真的是會在潛移默化裡影響孩子的一生，不論以後生兒生女，都希望自己能做個稱職的父親，不要像碇源堂那般冷酷無情。

第十八使徒就是人類自己，人和人之間的心牆就是A.T.FIELD，這些腦洞大開的設定就算放到現在也稱得上震撼。最後兩話的意識流表現形態無論是作者的刻意為之還是真的只是缺錢導致，都註定成為了動畫史上無法復刻的經典。EVA就像《堂吉訶德》一樣，一萬個人眼裡有一萬種解讀的角度，不同年齡看也會有完全不同的感悟。也許真正看完這部神作的時間比較遲，但是我反而感到很慶幸，“媽媽，這真的不是一部機甲動畫”。三十歲之後再看這部動畫的話，不知道會是一番怎樣的體驗。成長啊，真的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