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mad Megalo Box 2：野狗與蜂鳥，從死路到歸途

2018年被阿宅們稱為「文藝復興」之年，「銀河英雄傳說」「惡魔人」「命運石之門」等情懷之作重新浮出水面。其中，就有一部跨越了半個世紀的復興之作「Megalo Box」。MB是紀念日本昭和時代經典拳擊漫畫「明日之丈」連載50週年的致敬之作。原案「明日之丈」是個怎麼樣的存在呢？

矢吹丈VS力石徹

「丈」講述了不良少年矢吹丈通過拳擊不斷突破自我，尋求明天的故事。而作為主角矢吹丈勁敵的力石徹，同樣具備強大的人格感染力。在漫畫劇情中，力石為了能與丈進行宿命的對決，短時間內瘋狂減重了至少8公斤。在這場對決中，力石雖然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卻也因這種病態的渴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力石徹之死

在此劇情後的一段時間內，粉絲們要求改劇情的信件如潮水般湧向漫畫家和電視臺。在 1970 年 3 月 24 日這一天，講談社為力石舉行了線下葬禮，當天700多位粉絲參與了這場祭拜儀式，要知道這可是個虛擬角色啊。葬禮一週之後的3月31日，日本發生了赤軍劫機事件。主謀們甚至宣稱「我們就是明日之丈！」其中可見「丈」恐怖的影響力。

喬與丈

珠玉在前，MB的創作團隊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而且早在2011年，「丈」就已經推出過真人版電影了。做重置版的道路似乎被堵死了。後來有想過做力石徹的番外篇，然而這一提案還是被否決了。最終，團隊決定創作一個全新的故事，並把舞臺設定在具有廢土風的近未來。

畫面的做舊

為了致敬上世紀的老動畫，做出類似老式電視顯像管所映射而出的粗糲感，MB在畫面處理方面借鑑了早年錄像帶裡那種略帶滲色、模湖的畫質。動畫也採用了賽璐璐的製作手法，凸顯髒髒的質感。為了突出MB第一季獨有的狂放氣質，背景的架構還採用了類賽博朋克的反烏托邦世界觀：巨大的貧富差距、投息屏幕、機械肢體、街頭塗鴉、人工智能、寡頭企業、高科技低生活。然而這些只是作為視覺元素出現，劇中並沒有深入地探討自由意志與科技井噴。畢竟「丈」才是原案，不能喧賓奪主。沒有賽博，只有朋克。

讓你見識一下我們身為螻蟻的骨氣

在MB的世界裡，大眾沉迷於一項將機甲與肌肉相結合，名為Megalo Box的拳擊運動。而本作出身於「未認可地區」貧民窟的主人公「野狗」（JNK Dog）正是一名打地下黑拳的拳手。機緣巧合之下，他遇到了Megalonia的拳王勇利，為追逐「貨真價實之物」而踏上了職業擂臺。在登記選手姓名時，從未透露過自己真實名字的「野狗」給自己取了名字Joe（喬），與展示牌那句「It's a wonderful district life. Not for your average joe」呼應。Joe以螻蟻自居，卻又有著要幹翻世界的傲氣。而Joe的讀音也與「丈」相同。

燃燒殆盡，只剩下雪白的灰

此時的Joe和矢吹丈是非常相似的，不顧一切，像是高喊著「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的朋克青年。用丈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剎那間燃燒殆盡，只剩下雪白的灰燼」。在機甲拳擊的規則下，他卻堅持以「無甲的喬」（Gearless Joe）的身份上臺，以肉身對抗鋼鐵，甚至以賭博的方式對抗量級比自己大得多的對手。體格對於拳擊手意味著什麼，原案的「丈」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出於保護選手的考慮，量級不同是不能站上同一個擂臺的，這就是力石徹不惜一切減重的原因，也是悲劇的源頭。因此，在MB播出的時候，很多人覺得Joe和丈一樣，最後都會燃盡自己，將生命的最後一刻定格在擂臺上。

前方死路

這樣的猜測不無道理，看看MB每集的標題吧，充滿了濃厚的死亡氣息，濃得嗆鼻子那種：

第一季標題彙總

最後一戰，勇利與喬脫下了機甲，以最原始的方式戰鬥，猶如遍體鱗傷的野狗和家犬在相互撕咬。大戰前夕，還新潮地插入了一段說唱「The Beast」（野獸），再次不得不讚揚下寶藏音樂人Mabanua，令這部拳擊番變成了音樂番的「罪魁禍首」。令人驚訝的是，喬在最終之戰中存活了下來，第一季迎來了美滿的大結局：喬7戰7勝0敗。當時的我們都以為，喬的故事就這樣完結了。

受追捧的喬

然而在3年後的2021年，「Nomad Megalo Box 2」重歸大眾的視野。根據動畫的訪談，MB是隻打算做一季的，就是單純的致敬之作。更何況MB在日本本土的成績並不好看，一般來說這樣的動畫是不會有續集的。讓人沒想到的是，MB以燎原之勢在中國和歐美等地區俘獲了大批的粉絲，從而使得這個IP堂堂復活。其實很難想象MB2會將一個怎樣的故事，因為第一季的故事已經夠完滿了，沒想到第二季劍走偏鋒。

第二季海報

MB2繼承了MB那種頹敗破落的氣息，似乎是熟悉的配方，然而從內容性質來看，產生了嚴重的割裂感，因為從本質上來說MB和MB2就不是同一類型的作品。如果說第一季是熱血王道番，那麼第二季就是西部風文藝片。通過倒敘、插敘的手法，視覺從外部的鬥爭轉移到了喬的精神世界和心境的變遷。喬拋棄了Joe（意味無名氏）這個名字，改名換姓為Nomad（意為流浪者），似乎是在做出某種決裂。

燃盡的丈，浪漫化的化身

以我的看法，是與第一季中那個浪漫化的、理想化的Joe（丈）訣別。因為喬就是喬（為了方便寫作，以下將Nomad並稱為喬），不是別人，他要演繹屬於自己的嶄新故事。MB2引入了一個重要的主旨：家庭。MB2中有著許多豐富的細節，喬暫住的那個移民聚集地Casa，在西班牙語中就是「家園」的意思。

MB2雖然是架空世界，但從各種細節中還是可以看出，其中映射了美國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移民們使用西班牙語，有著黝黑的膚色，以及慶祝亡靈節，可以推測他們對應著現實世界裡的墨西哥印第安人。至於為什麼墨西哥人使用西班牙語，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因為墨西哥曾被西班牙殖民統治過300年。

酋長的蜂鳥機甲

酋長和馬克相同的祈禱動作、同樣的蜂鳥圖騰、都認為喬是他們的英雄這一舉動、老教練南部大叔墓碑那句西班牙語「dios aprieta，pero no ahoga」（天無絕人之路）、以及他們相似的外貌特徵，可以合理作出如下推測：酋長、馬克、南部和喬都是墨西哥人。墨西哥是一個偉大拳王輩出的國家，將拳擊番的主要人物設定為墨西哥人，想想也很合理。

尋夢環遊記中的亡靈節

但是在我看來，這個設定還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有意地消解死亡的沉重感，同時讓喬這名原本一無所有的鐵拳浪子身上長出扎地之根。墨西哥人注重家庭，對死亡持有樂觀的態度，這從他們慶祝的亡靈節中可見一斑。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如此描述：「對於紐約、巴黎或是倫敦人來說，死亡是他們輕易不會提起的，因為這個詞會灼傷他們的嘴脣。然而墨西哥人卻常把死亡掛在嘴邊，他們調侃死亡、與死亡同寢、慶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最鍾愛的玩具之一，是他們永恆的愛。」

羅倫大帝一語道破，那是守護之拳

新的時代需要新的精神風貌，不惜自毀的極端行為已然不再值得推崇。喬的歸屬不在擂臺，在番外地，因此沒必要燃盡。這次的喬，不是為爭奪而戰鬥，而是為守護而揮拳。瞬間綻放而又迅速歸於黑暗的煙花固然絢爛美麗，但柴米油鹽的溫馨日常同樣值得珍藏。MB2中的喬完成了從英雄到普通人的轉換，他只是一副血肉之軀，也會脆弱，也會恐懼，也會生病，也會疼痛，也會渴望夥伴陪伴的溫暖。這不禁讓我想起了狼叔休·傑克曼的隱退之作「金剛狼：老羅根」（Logan,2017）。

金剛狼，英雄遲暮

這一主旨，製作組通過一個象徵之物進行了表達：蜂鳥。動畫宣傳海報、劇中的木雕、鑰匙扣、故事書封面、機甲上的圖案，到處都是蜂鳥。在我看來，製作組表現得有些過於頻繁，破壞了婉約的美感。言歸正傳，在阿克茲特人（Aztec，墨西哥印第安人的一支）的文化象徵中，蜂鳥是神聖的太陽生物。阿克茲特人相信，蜂鳥是一種靈魂載體，它們會把戰士的靈魂帶回人間。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劇中一直說蜂鳥會引領你回家。

拳願阿修羅中對明日之丈的致敬

MB2拳王之戰前夕，喬和丈的狀態何其相似。喬長期被廉價的止痛藥拖垮了身體，職業生涯也為他帶來了拳擊手腦病綜合徵。在許多人以為喬這次要燃盡的時候，蜂鳥的加持讓他平安歸來了。沒有血肉模糊的大戰，喬，被投下白毛巾認輸。在腦海中，喬看到了那匹死於車輪之下的野狗。喬走過去，撫摸其皮毛。野狗在血泊中緩緩睜開雙眼，復活站起來走向遠方。喬的故事在這種反高潮的處理中再次迎來了終結。

溫馨大合照

最後以「蜂鳥與旅人」的故事結尾吧：

旅人把蜂鳥埋葬在路邊 像是在紀念蜂鳥一樣

唱起來它的歌 唱著那首歌 讓他感到莫名的舒適

旅人邊唱邊走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來到了海邊

大海一片平靜 映照著星空

旅人對大海說 我是追求這裡一路走來的旅人 能請求您聽取我的願望嗎

大海翻起細碎的波浪回答旅人說 來這裡的人許的願都差不多

無非是錢 名聲 或者死亡 你想要哪一樣

旅人一臉豁達地回答說 我已經有了一切

所以我的願望不是您說的任意一樣

我只請求您 告訴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