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英傳》的遺憾

讚揚《銀英傳》的言語就不多說了，給這部作品唱頌歌的文章已經很多。作為一部科幻作品，獲得了星雲獎，本身就是最大的榮譽。在這裡，只說說我認為《銀英傳》中的一些缺憾。

1，對於政治過分理想化
《銀英傳》的內容，包涵了濃厚的政治成分，全書就是以銀河帝國內亂，萊因哈特上位，與自由行星同盟的紛爭為故事背景，政治內容在書中佔有不小筆墨。然而不得不說田中對於政治的看法過於理想化了。拿銀河帝國來講，舊貴族政治腐敗不堪，人心離失，萊因哈特乘機而起，獲得權力。乍一看，簡直是波拿巴將軍建立第一帝國政權的翻版。然而這裡面有個問題。波拿巴將軍能夠推翻督政府，擔任第一執政，是得到了許多資產階級與保守共和派的擁護支持。霧月政變的領導者乃至執政官體制的制訂者實際不是波拿巴，而是西埃耶斯。西埃耶斯所代表的保守共和派，早有徹底改革共和國的打算，只是需要“一把利劍”，也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武裝力量。這把劍就是波拿巴將軍。然而西埃耶斯最大的弱點是不具備領袖氣質，這一點最終被波拿巴將軍利用，後者以繼承了西埃耶斯的領袖姿態大舉改革，建立獨裁政府。這一過程是複雜而艱辛的，而且大多是暗中較量，絕非靠武力打幾場勝仗便可以獲得。再回到銀英的世界，萊因哈特幾乎是僅僅憑藉其赫赫武功與“明君”形象便取得了大部分階層的支持，這未免過於單純簡單了。舊貴族階層再怎麼不得人心，田中在書中也已經指明其軍力，財力都非萊因哈特派系可比。從歷史上看，廣大民眾根本不具備什麼“長遠目光”，“政治遠見”，大部分都是見錢眼開之輩。以舊貴族聯盟的資本，完全可以挑起整個銀河帝國與萊因哈特的派系對抗。1799年，波拿巴將軍得到了大部分法國將軍的支持，把兵權掌控在手，其所處地位與萊因哈特類似，然而他明白純粹憑藉武力是不可能奪取穩定政權的，所以他與西埃耶斯一拍即合，為的是爭取資產階級與共和派的支持。古羅馬時期，凱撒在高盧擁有大軍，為什麼只率領一個軍團渡過盧比孔河？那是因為他知道，如果他集結大軍，那麼這段時間足夠讓以龐貝為首的元老院貴族階層把整個羅馬挑動起來對付他，所以他才僅僅率領一個軍團，迅速的殺向羅馬，迫使龐貝倉促逃亡。再反觀萊因哈特，其獲取政權幾乎僅靠軍事勝利，政治支持只有少數開明貴族，相比凱撒與波拿巴等人實在太過於“輕鬆”了。除此之外，田中過分推崇理想化的人治王道，書中不止一次出現萊因哈特部將或大臣治理領地清廉正直，政績斐然的描寫，這未免太過理想化了。在一個缺少政權監督機構的專制體制下，避免腐敗是不可能。吉爾菲艾斯本人再怎麼清廉正直，也不能保證其手下執政者像他一樣正直清廉。歷史上，亞歷山大與凱撒都是推崇清廉為政的，然而也難免手下省督不剝削民脂。更何況，古羅馬一個馬其頓省面積只有半個希臘那麼大，而銀河帝國一個行省卻相當於一個星系！如此龐大的領土面積，定然需要龐大複雜的執政階層，維繫清廉政治的難度是不可想象的。因此，田中筆下的萊因哈特帝國只能是過度理想化的社會，無現實意義。

2，軍事缺乏想象力
田中筆下的宇宙大會戰寫的精彩卓絕。然而細看之下，無非是陸戰的戰略+海戰鉅艦大炮時代的戰術。比如亞斯堤星域會戰，楊威利兵分二路，繞至萊因哈特艦隊後方予以攻擊，簡直是馬拉松戰役的翻版。田中筆法精彩，然而對於熟讀西方戰史的人來講，其描繪的戰略戰術毫無新意。戰略上，田中並沒有創造出宇宙戰特有的戰略，而是模仿地球陸地戰爭的戰略。戰術上，宇宙戰仍然處在鉅艦大炮時代。這一切都十分不合理，而且缺乏想象力。歷史已經證明，武器的革命具備改變戰爭格局及戰略戰術理論的能力，如風帆戰艦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海戰的模式，坦克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陸戰的模式等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然而在宇宙時代，田中卻仍然認為戰爭將被鉅艦大炮所主宰，這未免令人大跌眼鏡。鉅艦大炮早在二戰期間就被證明淘汰過時，而田中的宇宙戰爭卻充斥著鉅艦大炮。宇宙空間是三維的，有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可能會遭受敵人的攻擊，因此決定宇宙主戰兵器的，不可能是田中筆下只能向前開火的戰艦。《銀英傳》裡戰艦主要搭載粒子武器，以艦體本身為加速器，這雖然賦予了其很大的威力，但發射方向卻要依據艦體而定。一艘戰艦如果在東北方向發現敵人，就必須將艦體轉向東北，換而言之，這種戰艦甚至不具備旋轉炮塔，向上與向下攻擊更無從談起。在三維空間採用這樣的火力模式，合理嗎？還有作戰模式，還是拿亞斯堤星域會戰為例，楊威利的艦隊繞至萊因哈特背後，萊因哈特的決定是調轉方向攻擊楊威利艦隊的背後，雙方互相“追尾”，成一個圓形，最後戰術上誰也佔不到便宜。這看似很妙，實際很蠢。原因就是，難道萊因哈特從來沒想過向下運動？宇宙是三維的，不是海平面，艦隊後方被敵人攻擊，完全可以選擇急速下降獲得轉向空間然後再規避。當然，有人會說，銀英里的戰艦不具備這種能力與機動性，這恰恰是田中筆下的戰爭最不切實際的地方。三維空間的戰鬥，可以參考空戰。現代空戰，戰鬥機的發展趨勢是追求超視距作戰能力，然而最根本的靈活機動的特點並沒有被忽視，相反歐美俄仍在不遺餘力的開發三維矢量推進，就是追求更強的機動性。宇宙中，雖然設計兵器時不用考慮氣動外形，但三維作戰空間的特點需要考慮到。那便是，規避的空間很大，作戰範圍極廣。在這種前提下，主戰兵器定然是更加靈活機動的飛行器，而不是笨重且目標極大的戰艦。戰艦固然打的遠，火力強，然而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三維空間，擁有良好機動性的飛行器完全可以無視這種火力，很難想象在地球上就已經被淘汰的鉅艦大炮在交戰距離更為廣闊的宇宙會復活。個人猜測，田中與許多日本科幻作家一樣有鉅艦大炮情節，所以才用海戰的模式對宇宙戰生搬硬套。
再有，田中過分注重軍事天才與個體智慧，以至於到了脫離現實的地步。亞歷山大是偉大的統帥，他徵波斯期間軍隊約在5萬人左右。拿破崙是舉世無雙的軍事天才，徵俄期間指揮約60萬人，這是他指揮過的最龐大數目，後來的1813年戰局也沒能超過這個數字。而萊因哈特在諸神的黃昏作戰中指揮近8.7萬艘戰艦，兵員高達1200萬人。運轉這麼龐大的軍事機器，沒有一個龐大複雜的參謀機構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在銀英設定下的未來科技發達時期，指揮模式將更加具備信息化，數字化的特點，電子計算器的輔助運算與模擬將佔有很大比重，而田中對此雖然略有提及，卻一筆帶過，缺少細節描寫，而是把筆墨全部放到統帥這一個體上。一支2萬戰艦規模的艦隊的決策，僅僅取決於一名少將的一念之間，這是不可能的。萊因哈特的軍事才能即使是拿破崙的100倍，也不可能將1200萬人這支龐大軍隊的每一項可能的軍事行動的最佳決策都估算到。好比一名國際象棋大師，他的計算能力很強，能把32粒棋子計算在100步甚至200步之外，然而如果讓他同時計算320盤棋，每盤棋都算在1000步至2000步之外，他可能會出現一些疏漏，如果再把前面的數字翻倍，他將會力不從心。給一個1200萬人的部隊制訂作戰計劃也是一樣的，萊因哈特的身邊沒有一個輔助他工作的參謀部門，也沒有類似高達OO，EVA系列裡那樣的超級電腦幫忙，僅憑他一個人就確定了全盤作戰計劃，這是極度不現實的。其餘艦隊的提督也是如此，沒有計算機輔助也沒有幫助組織的參謀部，僅僅在艦橋上發號施令便是指揮的全過程，未免太過於“古典”了。儘管田中是一名歷史愛好者，然而他寫的是科幻作品不是戰史架空。一個熟讀西方戰史的讀者很可能會認為田中筆下的宇宙戰爭缺乏新意與吸引力，只是在重複並借用西方戰爭史。

當然，“銀英傳”仍然是偉大的作品，只是田中想用歷史去套科幻，沒有賦予一部科幻作品應有的大膽創新與新概念，過於仿照歷史，也是一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