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文本的筆記:《紫羅蘭永恆花園》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6-28 13:21:53 作者:七月策蘭 Language

《紫羅蘭永恆花園》已經紫的發紅了,完結三個星期差不多涼下來的時候終於一次性補完了全部13話,好在這樣可以免於每週追更的苦惱。這只是個筆記,用一些慣常的框架來解剖故事的主體情節與結構。動畫的畫面和音樂是讓我震撼的,不過終究是外行,一切鏡頭畫面處理和配樂分析這裡都略去,僅僅分析動畫的故事文本。女主角ヴァイオレット以紫醬簡稱。

故事以戰爭為背景,但並不以戰爭為主題,畢竟劇中找不到對故事戰爭的任何分析和追究。開頭籠統地交代了兩國交戰,或許與資源爭奪有關,後來莫名以一方獲勝而議和,議和的場面也頗為奇怪,和平雖好,但元氣大傷,畢竟不能是真正的普天同慶場面,更弔詭的在於,議和通常由勝者招來敗北方,以侮辱性的簽約儀式將成王敗寇的強者邏輯昭告天下,而故事竟然讓戰勝國的代表長驅直入不顧風險跑到戰敗國的領土上進行,難道是劇本找不到更合適的安排?

簽約儀式路上的叛軍風波是老套路,一幕拯救世界的壓軸戲,最後的反派終於站出來說明了來由,依然是幾句話交待完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而如果以戰爭為主題,這樣的理由無疑過於蒼白無力。毋寧說整個故事仍然只是戰爭與和平背景下的極度個人化的經驗敘事,它牽扯進了愛與死,但同時又剝離了政治,把故事拋回到狹小的個人歷史境遇之內。少佐與紫醬獻身其中的革命是真切的見血的革命,同時又是抽象的革命,倘若只是為革命而革命,那麼揮血犧牲的意義是否又要因為劇本逃避政治的世界觀打上括弧而懸隔起來呢?

不能理解戰爭也就不能理解和平,反之亦然。人天生是政治的動物,城邦之外非神即獸。和平如果只能以“少死人”為理由,那麼這種理由倒是十足地反人類。當然,政治應該是最複雜而且最根本的人類現象,不能指望紫醬在短時間內就能一覽政治想象之全貌,然而民族大義和叛賊盜寇之間的大是大非,總是能判然分別,一身八風不動血濺五步的絕世武功,卻因為“不想再殺人”的藉口被人輕鬆按倒在地,劇情實在欺人太甚。

好在總是能解釋《紫羅蘭永恆花園》的理想志不在此。如果拋開人類學大視角的瑕疵,再撇去浮誇一時的輿論偏見,這仍然還是一個相當出彩而生動的故事。語言的線索是撬開整個故事的鑰匙,它把一系列詮釋框架串聯在一起。語言的解放就是意識的解放。語彙半徑決定視野半徑。卡西爾論斷,人是符號的動物。紫醬越來越豐富的語言體驗折射了她逐漸細膩的個人意識和情感。或者如維特根斯坦指出,是紛雜的語言而不是單純的感覺建構了人的全部意識。

紫醬從一開始甚至連話都不會說(第一第二人稱都能混淆的孩子),入院康復後已經在寫報告了,儘管文筆極其刻板,也可想而知少佐花了多少力氣才把她調教成這樣,後來紫醬初學寫信也依然按照軍事化報告的模板。她初涉世事,口無遮攔,舉止莽撞,性格閉塞,對別人的情緒甚至沒有絲毫的察覺(幾乎全程口語用敬體),當然這並不能簡單用粗魯或者天真來評判,畢竟只有首先對世事有了最起碼的體悟,天真或粗魯這樣的形容詞才能產生意義。這完全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偶,只是一個會動的人偶(片頭桌上那個流血的人偶和劇中安妮手上的人偶是同一個)。戰爭以外的世界之於她是完全的無知狀態,她只有無奈地調用戰爭的框架來理解新的世界,在幼稚的嘗試中處處碰壁,語言的笨拙模仿一點點地搭建她觀察世界的腳手架,搭建她內心逐漸豐盈的情感和裂痕的痛苦,再後來這個帶有稜角而內心細膩的形象竟然也漸漸惹人喜愛。鳶尾花(Iris)的花語讓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名字的意義,那是少佐的祝福,但直到此時才傳進她的心中。當紫醬再次回到前線為士兵代筆,再次目睹本已經司空見慣的血肉模糊:一車殘臂斷腿的士兵,雪地上涼透的士兵遺體,竟然才第一次震撼於殺戮和死亡的意義。

語言助她領悟到愛,必然同時讓她領悟到死,殺戮是她的真實歷史,只是隨著語言的顯義漸漸解蔽。愛與死結伴而行,朝著紫醬走來,這就是紫醬的自由之路,人格撕裂的自由之路。尼采向人類宣判道:上帝死了。人類不得不為自己的自由擔責。失去了命令的代價是不得不孤獨摸索行動的指示,指示依靠意義來搭建,於是日漸甦醒的語言開始自行言說,一面吐露著少佐對紫醬的似水柔情,一面又宣讀著對她深重罪孽的公然判決。對紫醬而言,自由與其說是解放,不如是負擔,但是自由終究還是解放,它是少佐留給紫醬的最珍貴的遺產。紫醬終於失去了少佐,而另一方面她才第一次真正獲得他(紫醬握著綠色胸針告訴少佐母親:他們始終在一起)。少佐說“心から愛してる(發自內心愛著你)”是自由的契機和發端,得而復失或者失而復得的進程就像辯證法的種子勃然萌發。

紫醬第一次回憶起少佐負傷的畫面,少佐甚至只說了“心から”就戛然而止,畢竟紫醬並沒有領會“愛してる”的意義,直到偶然聽人提起愛,紫醬才恍然大悟,慌忙從遺忘的邊緣把這個詞撿了回來。紫醬拼命體悟語言的過程,也是她與遺忘鬥爭的過程,語言是存在的家,紫醬後來的痛苦萬分事實上帶有後怕的意味:倘若她放棄了對語言的執著,那麼這些少佐的回憶連帶著回憶的意義就真的會在語詞的麻木中磨損和遺忘:她能領悟到少佐的愛到底有多麼萬幸!

少佐對紫醬的愛究竟是什麼樣的愛,這是紫醬和觀眾都要尋找的問題。即使後來少佐的形象慢慢飽滿,少佐的愛都難得一個簡單的答案。它可能暗中滋養出愛情,但絕不能簡單地等同於愛情,至少不是Leidenschaft。少佐的愛,觀眾甚至也不能一言蔽之,何況初涉世事的紫醬。書信代筆員是與語言交道的工作,紫醬註定要通過語言的糖衣來觸摸愛的內核。

然而紫醬對於愛的體驗始終是明確而強烈的,情愫從少佐一開始把她摟在懷裡就已經發芽,另一邊,“愛”的字眼如今也擺在紫醬的面前清晰無比,那她究竟要尋找的是什麼?愛究竟是感受還是言語?言語終究不是感受,感受終究也不是言語,難道我們期待的是語言與存在之間的奇妙化學反應?這是否類似人們小時候的某種遊戲,必須要在標籤和某個東西之間對上號,對上號瞭然後呢?

第3到11話的劇情基本以單元劇展開,周更的節奏對觀眾而言十足無聊,但用意倒是很明確的:紫醬要通過接觸不同的人與境遇,嘗試著理解少佐的遺言。每一幅苦澀的圖景都緊扣“愛”的主題:庫魯利亞兄妹之間心心相惜,表面風光的愛麗絲的難言之隱,公主與王子的政治聯姻(這則故事真正的著力點是公主與侍女的依戀關係),修士萊昂的離群索居與坦然釋懷(一個讓人共鳴的角色),劇作家的悲苦孤憤,征夫死國不歸,還有全劇淚點高潮的安妮的童年苦難。這些人始終是個別而具體的境遇中的人,其中的愛必然是有具體指向性的情感,它們是一個又一個愛的碎片,關於愛的一面之詞,都不是少佐對紫醬的愛,更遑論“愛”的概念本質。不過故事單元的簡單堆積也讓人想起馬克·呂布那張經典的中國照片:觀察者透過窗框看到一個又一個局部,局部與局部的關聯又洩露了來自整體的神祕消息。紫醬對眾人流露的具體情感當然不會無動於衷,但如果這些究竟都不是少佐對紫醬的愛本身,少佐的愛的唯一解釋權就只能歸少佐本人,這也許正是紫醬固執而永遠期待少佐歸來的根本動機。

關於文本的筆記:《紫羅蘭永恆花園》 - 第1張
馬克·呂布1965年攝於北京

而少佐甚至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劇中人物,幾乎所有少佐的鏡頭都以紫醬的視角呈現。少佐的形象在劇情開始以零星的片段展現:穿過夜市、第一次見到紫醬、給紫醬起名、負傷。每一個情節都伴隨劇情發展嫁接更豐富的細節,少佐的形象漸漸飽滿。顯然這是紫醬本人對少佐的回憶過程,一開始觀眾對少佐的印象片段其實就是紫醬對少佐的印象,細節的逐漸豐富並不意味著紫醬回憶起更多的事情,這些事情作為文本,紫醬當然記得,紫醬只是領悟了越來越多關於文本的意義,語言的豐富使得事件意義豐富,獲得了意義的事件又進一步加深在記憶中的分量,也催促她失控的淚水和裂痕。

少佐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革命者,出身貴族門第,捨棄養尊處優的身份,大概主動提出調往前線參戰。“哪裡有貧困,哪裡就有我”。第2話開頭少佐謁見哥哥大佐,地點似乎在一個高級指揮所,哥哥因為弟弟升職才把紫醬賞給少佐,即使升職過後弟弟依然是個必須親自參戰的前線指揮官,與哥哥的處境不可同日而語。

少佐在訣別時刻囑咐紫醬要“活下去,然後獲得自由”。自由是革命者的最高理想。少佐不把紫醬看作戰爭工具(君子不器),反而教紫醬一字一句說話,認字,書寫,思考,敦促(甚至強迫)她自由,這一切置於革命大背景之下,紫醬的成長正是少佐解放事業的一部分。少佐愛紫醬,但它不大可能是愛情。“一切不合時宜(落後於時代)的東西都是淫穢的……愛情一旦超越了有關時間便會墮落,我們不能強塞給它任何歷史的、論戰的意義,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它才是淫穢的”(羅蘭·巴特)。少佐是真正的革命者,乃至了不起的革命者。革命者不配愛情,革命者只有革命友誼,那是超越愛情的不朽的柔情,只屬於革命的柔情。決戰時紫醬失去雙手還要執意戰鬥,是否遙遠地致敬著切·格瓦拉臨死前被人切下的那隻手呢,流轉世界的傳奇的手,那隻革命的手。

少佐真的不必回來了,讓少佐失蹤是對觀眾的關懷,讓少佐留在遠方才是對故事最美的尊重。

動畫信息

紫羅蘭永恆花園
中文名:紫羅蘭永恆花園
原 名:ヴァイオレット・エヴァーガーデン
又 名: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 Violet Evergarden
首 播:2018-01-10(日本)
IMDb:tt7078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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