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己愛情與崇高犧牲

日本是一個有著許多災難記憶的小島，無論是地震等狂暴的自然災害，還是同樣巨大且人們無能為力的核爆炸，歷史的創傷與現實的清晰使得對於日本的作品來說末日式的災難是永恆的話題，因此若只帶著中國的文化背景去看這部電影，或許會缺少對災難的畏懼與窒息感，缺少對於終止災難的強烈期待，而這些應該是理解《天氣之子》這一氣候災難片時所擁有的背景資料。

在這部電影裡，第一視角的承載者是一位“少年”，帆高。在帆高的的眼裡，我們和女主角陽菜相遇，注視著陽菜甜甜的微笑，未發育出完全性徵的身體、輟學照顧弟弟的堅韌與母性、收拾家務的賢淑、廚藝的高超。在帆高的眼裡、自述裡、記憶回放裡，陽菜是完美的母親與愛人，而且是純潔，且沒有進攻性與危險性的稚嫩性對象，這實在是發生平凡愛情的可靠女性對象。

而且不會止於平凡愛情，而是轟轟烈烈的偉大愛情，因為陽菜是晴女，是氣候災難的終結者（以獻祭自身為代價），因此這是一段弱小而無能的男子，與強大的可以拯救世界的女性的愛情，是典型的世界系的故事。

（一） 愛情+拯救世界

李海燕《心靈革命》的第七章探討的是“愛情+革命”的近現代文本及變化，在新海誠的世界系動漫《天氣之子》以及之前《你的名字》中，則是年輕男女們的“愛情+拯救世界”。而這裡的愛情和拯救世界，也存在著個人與集體，愛情與“人類愛”的對立式理解。

在《天氣之子》中，至高無上的集體與人類是隱藏在笑容、好心情、希望天氣恢復的具體表徵之後的，比如陽菜陳述自己使命時講到，“我好開心能給別人帶來笑容”，又如雜誌老闆須賀跟助理夏美一次暴雨後的對話中，曾說“只要一個活祭品，就能讓天氣恢復，我倒是樂觀其成，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吧”，而帆高也曾對總是為他人幸福而祈禱的陽菜說，“你要為自己祈禱”。在儒家的文化和社會情境下，存在著對私己幸福的輕視與對為至高集體獻身的重視，陽菜感謝帆高給自己的生命找到了意義，這意義不是來源於帆高對她的愛與關注，也不是自己和弟弟的家庭充滿溫暖，而是做晴女給他人帶來笑容。

而世界系的電影中，強大的女性往往會拯救世界，即使以自我犧牲為代價。陽菜一開始也是如此選擇的，在帆高的戒指表白後，陽菜滿足而堅定地選擇了犧牲自我以終止災難。這就是世界系電影裡的兒女英雄，愛情幫助自己找尋到了寄託於“人類愛”的自我與生命意義，愛人推動並且陪伴自己一起對全人類做出貢獻，愛情是美好的，並且被超越的犧牲所昇華。如果影片在自我犧牲中結束，那麼應該是視愛情與拯救世界為對立與補充，認可愛情的美好但是愛情附屬於偉大事業，拯救世界擁有更具有必要性的地位。電影花了極重的筆墨去表現拯救世界的主題，陽菜和帆高為許多求助者祈禱晴天，帶來許多美好結果，陽菜看重晴女身份和幫助他人，愛情是在共同的救世事業中慢慢滋生的一個附加品。

但是影片傳遞了遠為複雜的內涵，拯救世界的情節發生了轉折，帆高從推動陽菜當晴女轉變成推動陽菜脫離晴女身份，他執著尋回愛人，喚起陽菜對感情的不捨，帶著陽菜迴歸，而世界重獲末日命運，原本的兒女英雄竟然最終拒絕犧牲自我，用放棄世界來追回個人生活。結局是東京慢慢陷落，但是愛情堅韌持恆。因此影片一方面強調對人類的責任與擔當，一方面清晰地表達出對人類的責任與抱負是吞噬個人自由與幸福的怪獸，而個人要勇敢地拒絕這個道德要求，追尋自己私己的慾望和美好生活，這在東亞儒家集體文化以及日本的災難情結的雙重背景下，顯得尤為珍稀。

（二） 拒絕的軟弱

影片既是世界系的，又是在這個框架下拒絕既定的女性宿命的，這是它的獨特和有趣之處，但這種對犧牲私己的愛情與小我以拯救全人類的拒絕是軟弱的，這體現了影片對主流價值觀的討巧和反抗的不徹底。

其一，它弱化了這種災難，東京是慢慢陷落的，人類能逃到高地，而且災難的後果只不過是人們笑容少了、收入少了、戶外活動少了，並不是戰爭、饑荒、死亡、疾病等更為徹底的末日，因此拒絕拯救世界的罪過並沒有特別嚴重。

其二，承擔救世命運的女性角色除最後情節之外都符合對“人類愛”的道德期待，而且主動做出過犧牲的選擇，她視幫助他人為自己生命的意義，喜歡做晴女，甚至主動獻祭。因此這順從了獻身於崇高人類的要求，柔化了反抗。設想若是一個純粹“自私”的女性直接拒絕犧牲，那麼一定是更具反抗性的宣言，也更容易遭到主流價值觀的批判。

其三，拒絕犧牲的決定是被動的，是被愛人喚起和推動的。當然這的確符合彌散在整部影片中的女性客體想象和性別刻板角色，但無論如何，其後果是拒絕救世的行為主體部分地免受了道德指摘，創作者用柔和、複雜、半推半就的決定過程來宣告愛情與拯救世界的地位相近以及難以權衡，有討巧的意味。

（三） 吐槽

這部電影真的太虛假、太簡單，太扁平了，完全是非常無聊的觀影經歷。其一，背景與人物關係處於虛空，方便鋪故事，男女主無父無母無朋友無歷史，僅僅跟幾個人發生關聯，其他人都面目模糊，歷史只在情節有需要時通過自述來創造。其二，人物性格符號化、臉譜化，而且還“溢於言表”，一眼就望得到頭，人美心善堅強的男女主角，猥瑣專情善良的大叔，兩三個特徵就可以分別概括的小孩、助理姐姐、警察。其三，已經如此簡單了，仍然要大量直抒胸臆的自我剖白、畫外音、直白的歌詞，以及對話中不斷地點明自己到底在說啥想啥。我對這部影片的理解可能的確還有不足，但是它依然是一部只適合學生進行文本習作的簡單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