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三部曲》的連貫性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8-27 22:14:41 作者:丁萌 Language

在看這部動畫片之前,就聽說它是有史以來最難懂的日本動畫(之一)。抱著好奇的心理試著挑戰了一下,果然看得沒頭沒腦。這倒不是說根本不知道故事在講什麼:三個故事很好懂,也不必贅述。唯一難以理解的倒是全局性的問題:為什麼這部動畫片題為Memories?畢竟,除了第一個故事和“回憶”有關之外,其他兩個故事都沒怎麼講到回憶。

有人根據作者自己的訪談解釋說,Memories這個標題只是一時想到,而且三個故事中正好有一個故事是關於回憶的,所以拿來作為總標題。但這與其解釋了我們的困惑,不如說反過來證實了困惑的有效性:作者把三個故事放在一起,並不是因為它們都是關於“回憶”的;那麼我們就要問:為什麼作者把三個故事放在一起?它們之間有什麼聯繫嗎?——人們在評論這部動畫片時,往往將三個故事分開來講述,似乎這是三部動畫片,卻沒有考慮到這是一部完整的動畫。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確實不可思議嗎?三個故事畫風各異、情節互不相關,為什麼被放在一起?讓我們從一些最基本的角度出發,試著理出一些線索。首先,從講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出發,三個故事發生的時間似乎分別是未來、現在、過去——第一個故事中宇宙飛船已經相當發達,宇宙法似乎也被制定出來(當然,這一點不必過度闡釋);第二個故事中的軍事設備似乎和當下的實際狀況吻合;第三個故事中全民皆兵的軍事化國家似乎正影射著集權主義國家的往昔歷史(這句話不代表本人立場)。再從地點來看:第一個故事的地點是在太空(天上),第二個故事的地點自然是在大地,而第三個故事則更多突出“地下”的維度。最後從人物設置來看:第一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中年人,第二個故事的主人公是青年人,而第三個故事主人公則是一名兒童。——這些線索似乎提醒著觀眾:三個故事之間確實存在連貫性。

核心問題是:這種連貫性體現在哪裡?答案很難找到,但可以排除的錯誤答案已經找到了,那就是“回憶”。我們已經看到,“回憶”並不是貫穿三個故事的主題——換句話說,這意味著三個故事並不是以任何“主題”為線索而組織的。既然不是以主題線索,那是什麼線索?換個問法:既然“回憶”不是線索,為什麼片名卻是《回憶》?具體的答案上面已經說過了,這裡我們要強調:取這麼一個看似不合適的標題,恰恰是在反過來提醒觀眾:不要以主題為線索來理解整個113分鐘的故事。如果我們想到“第一個故事講的是宇宙裡一顆神奇的星球”,“第二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倒黴的意外釀成慘劇”,“第三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國家裡的日常生活”,那我們永遠理解不了這部動畫片,或者說,我們所能理解的只是三部毫不相干的動畫片。

那麼,尚未回答的根本問題還是:如何理解這部動畫片的連貫性?對此我沒有正確的答案,只能提出一些初步的想法。在我看來,三個故事的理解難度呈現出逐步遞減的趨勢,也就是說,第三個故事“大炮之街”或“炮灰”提供了理解整部動畫片的鑰匙或入口。相當弔詭的是,就故事性而言,第三個故事是最沒有故事性的。——這似乎也是導演的一個提示:不要從主題和情節線索的角度看這部動畫。我們不知道整個大炮國度的來龍去脈,甚至不知道他們每天向誰開炮,我們看到的只是整個國家在一種以大炮為核心的軍事模式下被組織和動員起來。這方面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攝影機的位置:整個故事幾乎沒有一個蒙太奇鏡頭,就算萬不得已要切換鏡頭,影片也是以拉近再推遠的方式實現的。這間接意味著,攝影機鏡頭佔據了一個“全知者”的位置,也就是獨裁統治者的眼光:統治者可以看到每個人在幹什麼,沒有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逃得過來自統治者目光的凝視。這種凝視把每個人牢牢固定在Ta應該待的社會位置上,沒有一個人具有運動性(mobility)。在這種集權主義的管理方式下,人的面目是很粗糙的,一切都沒有得到精細化的處理;但根本的悖論是,這種管理和統治方式的核心是圍繞著一個匿名的敵人而展開的——讓我們想起Zizek的論斷:統治意識形態的核心是一個淫蕩的核心,它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它不斷地根據臣民的反應制定自己的需要。但與其說在這裡重要的是“集權主義”,不如說是它尖銳體現出來的“體制”本身。之所以說尖銳體現出來,是因為軍事化國家最明顯地把“統治”的表現形態赤裸裸地呈現在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上,這是其他兩個故事所不具備的因素。

這就讓我們回到第二個故事。第二個故事顯然也是圍繞“體制”而組織起來的:核心情節是主人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勿用了他們公司祕密為政府生產的藥物,由於和體內感冒病毒發生混合而變成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許值得把阿倫特對於艾希曼的分析拿到這裡來類比一下:眾所周知,阿倫特指出納粹分子的惡是banality of evil,也就是說他們本人都不是窮凶極惡的壞人,可能只是一心只想討好領導、認真完成領導佈置的任務的沒有思考能力的公務員。同樣,第二個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也只不過是想把文件及時送到公司總部,全然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成為政府所要消滅的敵人。如果我們順延前面的思路,那麼可以(儘管不無牽強地)推出:第二個故事似乎指出了打破“體制”的一個出路,即體制自身內部的“偶然”會使日常運作的機械化現象變成無法克服的災難。但我們不要忘了一個場景:唯一能控制男主角的毒氣的設備,是美國軍方提供的宇航員服裝。我們在此先插入一下第一個故事結尾的場景:倖免於難的宇航員在自己的面罩內發現一片玫瑰花瓣。這個超現實的情景無疑是一種提示:這片花瓣正是Zizek意義上解釋的“一小片真實界”——對於無法被符號化,但時時刻刻在和我們打交道的“真實界”而言,這片玫瑰提醒著符號化的界限。而第二個故事中宇航員的服裝能夠控制男主角的毒氣,除了暗示日美的相對關係之外,或許也在暗示,這種關係下包含的致命的威脅,是日本自身所無力解決的困境?

但還是讓我們進入到第一個故事,我要快速提到這個故事的一些points然後結束這篇評論。前面已經提到“一小片真實界”的問題,沿著它再推一步就是:整個玫瑰花形狀的星球便是“體制”或“符號”世界的表徵。另一名宇航員深陷其中,正因為他完全臣服於符號化的規則或體制的秩序(儘管這兩者不盡相同)——這也提示出以不自覺的方式來擺脫體制是不可能的。而同樣不可能的是以粗暴的方式切斷自身與體制的聯繫,即如宇宙飛船開炮射擊玫瑰形狀的星球(是不是也意味著第三個故事中“向誰開炮”的問題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整個生活的運作是以什麼為基礎得到安排和建立的?),這個努力也以失敗告終。唯一倖存的是另一名同樣看到了符號化幻覺、卻拒絕與之進行妥協的宇航員。為什麼他能成功?因為他在走向幻覺的一剎那看到了自己已逝女兒的照片,由此看到了地上躺著女兒的屍體。從而,他面前呈現出兩種幻覺:一個是等待著他的女兒,另一個是躺在地上的女兒的屍體。他必須自覺地選擇是妥協還是拒絕妥協。這個場景非常像Matrix1中墨菲斯對尼奧說,你面前有兩顆藥丸,你自己選擇是要擺脫幻象還是繼續生活在其中。——這個抉擇並不是一勞永逸的,因為我們知道,Matrix1中的叛徒說過:儘管我知道眼前這塊牛排是假的,但它依然很美味。這是非常有力的一個論辯,也體現出意識形態的強大力量:正如Zizek曾經說的,意識形態的力量在於,儘管你知道它是假的,但你依然遵從它行事。

就此而言,第一個故事並沒有回答“擺脫體制”的問題,更談不上“對抗體制”。它只是隱約提示著一種自覺的可能性,一種在搏鬥過程中奪取選擇餘地的可能性,儘管這也止於可能性。我更相信,會有很多人選擇向幻覺妥協,因為它觸及到的正是一些不可化約和忽略的基本情感體驗。但是,當我們回到第三個故事的主人公,發現他立志於長大做一名軍官時,我們又不得不懷疑:這些所謂的基本情感,是不是也是一種“規訓”的結果?

動畫信息

回憶三部曲
中文名:回憶三部曲
原 名:Memories
又 名:追憶三部曲 / 記憶
首 播:1995-12-23(日本)
IMDb:tt0113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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