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圓」看日本人心中的道與佛

劇場版第二集的中後期QB對小圓解釋的世界觀為本作的核心探討內容。

QB說，有願望本身就是一種錯誤，這正是道家裡莊子所說的「有待」與「無待」。
「有待」與「無待」是源於「莊子·逍遙遊」。(就是初中語文學的那篇)
「無待」是得道前提的一種狀態，「莊子」裡稱為「逍遙」，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任何願望和期待。
而「有待」分為對別人還是對自己，大概是說「對別人有待」又比「對自己有待」更嚴重些。
就像沙耶加變魔女前說，祈禱了某人的幸福，相對地就會詛咒了某人。
命運本身是不能或者說不該由人去改變的，只有神才能改變，因為人承受不住相應的因果詛咒。

動畫中沙耶加和杏子分別為了讓戀人和親人能得到自認為的幸福而許願，可看作為「有待」。
後來杏子和沙耶加在教堂裡的對話，杏子有一定程度的看透，選擇不為別人只為自己而活，
而沙耶加則認為不後悔為上條君走上修羅道，最後卻在迷惑中變成魔女。
  ※另，依稀覺得杏子和沙耶加分別象徵了帝釋天和阿修羅，
    佛教裡帝釋天和阿修羅是一對老打架的冤家，
    帝釋天用長槍，阿修羅用劍，帝釋天有美食無美女，阿修羅有美女無美食。
    於是動畫中杏子老是在吃好吃的，但是沙耶香貌似也沒有得到什麼美人就是了...
麻美在遭遇車禍後為了自救與QB達成契約，也是對自己的「有待」。

QB象徵道家的「道」的一部分，一種無感情無實體的，書面的，齊物我的，
對這個客觀世界運行規律(即所謂天道)的觀察和總結，知識和操作手冊。
也可以說所謂的「神」，即宇宙本身就是「道」。
由於宇宙中熵在不停增加(參看熵增加原理)，而自發產生了QB這種人格化應激機制。

道家中所謂的修道，最終能讓人到達某些狀態，例如「坐忘」、「心齋」等。
其中關於「坐忘」的描述就是通過修煉把靈魂與肉身驅殼分離，然後可以做很多超越常人的事。
QB誘導少女們許願，利用知識和技術強制提取靈魂讓少女們到達「坐忘」。
動畫中強調少女必須要找到「豁出性命也要實現的願望」，
而「願望」在道家裡本身就是一種類似於佛家說的「我執」，
越強烈的「我執」就越容易讓人離經叛道。
相應的對於這種通過歪門邪道非自然修煉而成的「成仙」，
副作用就是不及時清潔靈魂、不能壓制絕望時就會「成妖」。
而且動畫中QB說他不能給建議，只能告訴少女們有這件事，而不能干預她們做決定，
言下之意就是給建議的話因果律就會找到QB自己頭上去了吧。

小圓的麻麻象徵的是「看得比較明白的俗世人」，
動畫中有天晚上小圓睡不著與麻麻聊天的時候，麻麻關於對與錯的評判，也與道家的是非觀吻合。
對與錯本身就不是可定義的，此時的正確彼時就可能覺得是錯誤，
小的時候沒有「成心」，對錯不重要，碰到難題就儘管犯錯誤，往後某天沒準覺得那是對的。
當「成心」隨著年齡增長不斷建立起來，人就變得不敢犯「錯誤」了。
就像很多人一生為名為利為正義，臨死前反問自己到底圖啥，死不瞑目，
就是因為有「成心」把對錯與結果看的太重。

至於最終為什麼小圓能「成佛/神」，
或許可以從小圓和其他少女的一些區別中看出來，
①小圓一開始看到麻美殺掉魔女，救活了自殺的女孩的時候說想像麻美一樣幫助別人。
②然後又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和麻美說，單純地成為馬猴燒酒就是她的願望。(麻美戰死前)

關於第①點，
「莊子·齊物論」：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意思是，由於有「偏愛」的產生，我們看待人與事有了區別的態度，「道」就有所虧損了。

或許監督想表達的是，最初的小圓象徵的是「求道者」思想，
是一種無差別無偏愛地看待和幫助別人的思想，
比起其他少女們為了自己或身邊所偏愛的人使用願望，更接近於「道」。

關於第②點，其實道教和其他宗教的最大區別也在這裡，
當今許多人信各種宗教，大多是基於「輪迴」，認為多做「好事」，就能夠脫離輪迴或者說死後上天堂，過得好。
與這些宗教教徒「對宗教這件事有所期待」不同，
道家裡的上古真人貌似都是從「無待」而得道的，
就是說他們前提就不是希望獲得一些什麼好處，而只是單純地無所期待，而自然傾向於某種「得道的狀態」。
問題是許多人覺得這看起來很消極，也正是老莊道家學派難以理解之處，因為它太抽象太出世了。

動畫中強調小圓思考了一晚上，發現自己只是單純地希望成為馬猴燒酒(得道)而不是想從中獲得什麼好處，這正是對於得道的標準前提「無待」最直白的表達。

於是，「道」的要素，無成心、無偏愛(無差別心)、無待(無機心)，小圓都達到了。
最後小圓決定化身圓環之理來「超渡」所有瀕死的馬猴燒酒，已經從得道變成創造道/成為道的一部分(成佛/神)了。

到了劇場版第三集，小焰因愛成魔，也就是老生常談的佛與道的套路。


日本人對「道」的追求一直很重視，具現化到現代也被稱為匠人精神。
正如庖丁解牛的故事一樣，庖丁是一個名字叫丁的宰牛大師，能把牛的筋骨皮肉瞬間分解。
魏惠王問他為啥這麼厲害，他說大王我宰的不是牛，是寂寞。XD
反正大概是說他宰牛宰的太多太熟，經年累月、心如止水地重複一件事情的過程中產生了「道」，
於是昇華到另一個維度，可以看見牛的結構，「目無全牛」了。
菊與刀的民族性加上重視東方哲學的傳統，讓日本人產生眾多傑出匠人，
花有花道，茶有茶道，從手工製作精密鏡頭的老頭子到米其林三星料理師，都各自有道。
當中許多人都是自然而然的一頭扎進去就是一輩子，
連畫個動漫，也能把老莊思想這種千年來沒人能完全講明白的東西融進去，也不管有沒有人懂...
從攻殼的探討靈魂與肉身的關係(ghost in the shell)，到空中殺手探討人與神與命運的關係，
再到「小圓」，用樸素甚至幼稚的人設和主題，更直白的方式和故事，探討著一些非常本源的存在論。
每次都深刻到讓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