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我在窗前坐了很久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打了幾十年麻將，忽然就想換換口味，正巧最近電視上在播歡樂二打一，看了幾局還挺有意思，就給猴子打了個電話，想約他出來玩兒兩把。只是猴子電話一直打不通，去他家裡也沒人。

猴子是這兩年搬到我這兒住的。西行回來之後渾渾噩噩幾百年，天上的日子還就是沒有凡間來的滋潤。玉帝那孫子一天到晚就是看歌舞吃水果，一天一天年復一年，我們幾個盤著腿坐在大殿上就像屁股底下長了蟲子一樣，怎麼也坐不住。倒是師傅端坐在一邊，閉著眼睛誦讀著什麼。這一坐便是一上午，中午吃個飯又要坐一下午，眨眼的功夫，凡間幾百年就過去了。

我跟猴子曾經偷著下過凡間，當時想叫上悟淨，沒想到他膽子太小怕被玉帝發現就沒跟我們去。我倆去了一趟高老莊，那兒現在竟然建起了一些高樓大廈，我們在天庭雖有耳聞，但真正見到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凡人也是挺厲害的。

後來才聽師傅說，那些本是如來麾下的弟子，轉世到人間把百年前心裡所想悟裡所聞造了出來，才有了現在的飛機汽車和各種科技。

我們向師傅提起花果山的變化時，師傅只是淡淡的說，當年玉帝不願世人悟出經法，牲畜活著是為了人的需要，人活著也是為了神的需要。玉帝希望世人敬畏神，這樣他們才能在祈福的時候幫助人，人也會因為這些恩惠而相信神，這樣他們才會進貢神，才會產生敬畏。

所以花果山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後來師傅圓寂之後，猴子哭了很久，我和悟淨一直安慰他，說什麼人死不會復生，但會變成另一種存在在你身邊。 猴子有天晚上也不知夢到了什麼，拔出如意金箍棒就往地府打去，我們趕到的時候正瞅見他把著閻王的胳膊。老閻看到我們彷彿見到救星一般，連連跟我們說：“我跟大聖說了很多次了，生死簿勾銷的只是凡世間的那些生命，神仙本沒有生死的，只有命數。”

那天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猴子拖回天庭，玉帝並沒有說什麼，他心裡還是害怕猴子的。

師傅不在了我們在天上呆著也沒什麼意思，猴子說他想去凡間走走。我說正巧我也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可惜的是最捨不得的還是月女神，不過也沒關係了，我老豬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我在北京二環外的一套四合院裡住下，這一住就是四十多年。老沙在機關裡工作，每天西裝革履的頭髮梳的鋥亮，原來的紅毛也被他染成了黑色。小白龍回了她的東海，我說老沙你怎麼也不回你的流沙河去，他倒反問我怎麼不去高老莊。 高老莊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反而是這裡還有原來的那種感覺，可能生來就屬於市井之人。

再次見到猴子是上個月，我去菜市場買菜，為了兩根兒黃瓜跟小販吵了起來。這麼些年我的脾氣也磨平了不少，旁邊鋪子裡掛著一個豬頭我也只是匆匆瞥過。猴子那天過來，我看見遠處的他正揪著那隻豬耳朵。我楞出了神，大喊了一聲：“猴哥！” 我看到那隻手抖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眉眼間依舊神韻。我領他回家，讓小月燒了幾個菜。小月長得不算秀氣，但對我特別的好，這就夠了。反正我活的也比她長。猴子偷摸問我是不是因為她的名字，我笑了笑，“中南海還是點兒八的好抽”。

猴子跟我講了很多。這些年來他又把西遊路重走了一遭，沒有妖魔鬼怪，沒有艱難險阻，沒有師徒四人，但這一遭他走了四十年。他說這一路上他遇到了好多，遇到了村民，遇到了枯樹，遇到了水簾洞，遇到了火焰山。路過女兒國的時候他在裡面住了很久，那裡現在已經不是像幾百年前有國王時的樣子了，現在人民當家作主，只有領袖，沒有國王。猴子說他還挺喜歡那裡的氛圍，便一住就是好幾年，奇怪的是，最後他決定要走了才回過頭來看到城堡的牆壁上有一幅畫，我問他是師傅麼，他沒吭聲。

猴子說他是兩年前才回來的，他當時是路過這衚衕，覺得不錯就住下來了。第二天我把沙師弟也叫來，我們四個圍著方桌子坐下，總算有了那時候的感覺，只不過原本應該是師傅位置的人，現在變成了我的妻子。

那天晚上喝多了之後，我跟他倆說，“師傅的遺物都在我這兒”，藉著酒勁兒我叫小月把那個箱子翻了出來。之前是怎麼都不敢去看的，現在上面也落滿了灰。箱子裡面除了當年的袈裟和幾本經書外，還發現了猴子的金箍。我說怎麼看猴子這麼彆扭。

“什麼時候摘下來的？” 我問猴子

“早忘了”

他沒多說，我也不敢往下繼續問下去了。忽然翻到了一個小黑匣子，上面寫著月光寶盒。我問他倆知道這個是什麼麼，他倆搖頭。這時候小月進來了，她說她聽傳說是可以穿越過去未來的一種寶物，當年至尊寶用過。

說到這時我看到猴子頓了一下，他可能又想起什麼了吧。

這兩天忽然就怎麼也找不著猴子了，我去問老沙，他正為局裡一個案子忙得焦頭爛額的自然也沒心思理我。晚上忽然想喝酒了，我就去儲藏室找找有沒有在天上帶下來的御酒。那箱子好像被別人動過了，我心裡忽然一緊，果然月光寶盒不見了，等等！那金箍也不在了。

我趕緊把這事兒告訴老沙，他一聽也皺起眉來了，只說了兩句我知道了，便轉身離去。

後來我是在西郊的山上找到他的。

“還記得師傅跟咱們說過，牲畜活著為了人的需要，人活著是為了神麼”

我說記得

“我本想回到被壓到五指山的那個時刻，至少有個盼頭，盼著盼著過不了幾年就會有一個和尚把我領走，誰承想一下子回到不知道多少年前，我遇到了一個人，她跟我說她輪迴不想忘記前世，寧可繼續做人她也不想忘記”

我一頭霧水的聽著

“我看過她的前世，她是妖，無論怎麼輪迴她都成不了神。但我沒忍心告訴她，她卻跟我講起她的故事”

“我曾遇見過一個人，當年我在流沙河死了八次，每次都是被同一個妖怪吃掉，下一次我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記得這個妖怪，只不過他脖子上的頭骨項鍊又多了一層，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用我的做成的。

第九次路過的時候，正碰上那個人他和一隻猴子打架，你問我怎麼知道他是猴子？因為他渾身都長著毛呀，就是個猴子的樣子。但是那猴子威風凜凜姿態昂揚，流沙河裡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三招兩招就被擊敗了，我順利的過了流沙河，但卻沒過多久又死掉了。

重生之後我仍保留著對猴子的記憶，那一次我迫不及待的想去見他，沒想到還沒到流沙河我們便遇到了。我化作一隻狐狸，那時他還是個小猴子，沒有戴著第一次見他時候的那個金箍，他說那個地方叫花果山，那裡的生靈都叫他美猴王，可我還是隻想叫他小猴子。

可他的壽命比我長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們無數次輪迴無數次相遇，他卻還只在那一世的生命裡，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齊天大聖孫悟空，曾經攪翻過天庭大鬧過天宮，後來遇上了一個和尚戴上了金箍，流沙河裡那個人成了他的好兄弟，他們一起出生入死。”

我問他那你拿著這兩樣東西幹嘛去

猴子說去找她

“去找她做甚？”

“她為我輪迴了那麼多次我也要去看她一眼”

猴子不像是這種脾氣的人，我趕緊給沙師弟打電話，“老沙你要再不過來可能出人命了！”

沒一會兒老沙就到了

我們逼問了好久猴子才終於說出來

“我要去天庭”

我倆一臉疑惑，你剛剛不是還說去找她麼，難不成她已經得道成仙了？

“她跟我說她最後一次見小猴子的時候是在取經的路上，她一路跟隨。說到這裡她都沒有意識到我其實就是那個小猴子。她說後來她遇到另一個人，那個人從天上下來散著聖光。那個人對她說，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安排好的，每個人來到塵世間都有自己的使命。而她的使命就是要讓孫悟空戒紅塵，那個人說 ‘只有拋棄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惱才能羽化成仙，而這最難拋棄的便是屢屢紅塵。孫悟空這一世的劫難不多，你算一個’ 。”

猴子說到這裡眼睛裡的光竟暗淡了許多

“她說她知道這件事後出奇的高興了好久，可能這一輩子這幾輩子總能跟自己喜歡的人扯上聯繫真的令人高興，嗷！原來這就是喜歡”

我們問然後呢

“然後她就說起了遇到那個沐浴著聖光的人之後，說她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給她下一個輪迴了，那個人說她可以成仙，不過要忘記一切，她拒絕了這個，但還是喪失掉了一些記憶。比如，是什麼時候讓我放下情絲的。”

我和老沙苦思冥想，也沒想出來到底什麼時候發生過這些事兒，

“可是，我記得呢”

猴子摸了摸手裡的金箍。

“當時我問她，如果你再遇到那隻猴子他已經保護不了你了怎麼辦？她說沒關係。‘那金箍若戴上，你便是齊天大聖孫悟空，若摘了，你就是我的小猴子’。她說這話時一直看著我，我在她眼裡看到了整條天河”

我們問他“那你現在想去幹嘛？”

“去找玉帝算賬”

“找玉帝算哪門子賬？”

“我要讓玉帝把她失去的記憶全都還給她！”

緣分天定，事在人為。

命若天定，那就逆了這個天。

猴子說師傅死後一陣子，他只有戴著金箍才睡得著，雖然勒得慌吧但特別的踏實。

我們從南天門一路殺過去，老沙說他已經好久沒這麼痛快了。“媽的原以為天庭生活那麼枯燥乏味，到了人間才發現更他媽勾心鬥角，這幾十年我也受夠了，讓我他媽的好好痛快一下！”老沙雖然有些發福，但肌肉仍然健碩。從天庭下來他就把胸前戴的佛珠換回他的頭骨了，也不知道那幾個腦袋的主人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

猴子帶我們穿越回去，我也不知道這是第幾世了，他跟他那隻小狐狸說只是去找玉帝嘮嘮嗑，小狐狸抓著他的衣角不讓他走，她害怕。楊戩、巨靈神、哪吒還有各路天兵天將都一臉凝重的望著這裡。我能看見他們的表情，我能看出他們眼中的恐懼。

“沒事兒，我就是去找玉帝老兒說說話，讓他別再抹去你記憶了，就這樣而已。”

猴子戴上了金箍，鳳翅紫金冠鎖子黃金甲一併顯現，霎時風雷湧動，連雲都劈出了一道直通天庭的路。

“你就好好在這兒待著，要是有人過來欺負你，你念兩句緊箍咒就行了。

咒語是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