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的和平主義

我也想要變堅強，想要變得善良頑強，怎麼可能屈服於暴力。——《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  圖片發自簡書App 1, 《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裡找到我》是河野史代的漫畫改編，由號稱宮崎駿愛徒的片淵須直操刀完成，這部被票選為日本人民最喜愛的，觀眾喜愛度遠超《你的名字》的電影，講述了一個愛畫畫的少女鈴的日常生活，以二次大戰時期的廣島及軍港吳市為背景，普通平民如何為生計絞盡腦汁，如何經歷了大空襲，失去了親人朋友之後，重新迴歸生活的故事。 且不論片淵須直的畫風就像糊掉了的宮崎駿，就境界來說，片淵須直還是比他的老師差了許多。 因為片淵須直的“反戰”，並沒有站在全人類的視角去反戰，它是日本人視角的“反戰”。 2, 如果說中國人對戰爭的記憶是“南京”的話，那麼日本人對二戰的記憶就是“廣島”。對於廣大日本人民來說，對戰爭最直接最深切的體驗並不是中日戰場上日軍的燒殺搶奪、姦淫擄掠，而是戰爭時期物資貧乏、食不果腹的苦難日子，是每夜裡裹著單衣薄被躲在防空洞裡提心吊膽地捱過的漫漫長夜。正如《謝謝你》呈現的，美軍的b-29轟炸機沒完沒了沒日沒夜的轟炸，和那朵印在所有日本人心中的核爆雲，才是日本人對戰爭的記憶。 然後女主角鈴說： 我也想要變堅強，想要變得善良頑強，怎麼可能屈服於暴力。 那才是日本人要向自己的民族傳遞的信念：雖然戰敗了，可是我們是從戰敗的廢墟中重建家園的優秀民族。 由此一來，日本人完全成為了戰爭的受害者，吶喊著：“這不是一開始就做好覺悟的事情嗎？我們的過往就這麼煙消雲散了，我一直為之忍耐的理由都飛走了！”戰爭此刻忽然變得虛無起來，只要認認真真地哭一場，然後擦乾眼淚繼續明天的生活就好了吧！至於戰爭，隨著平平淡淡的日子終究也會淡去的吧。而別人戰爭的原因、別人戰爭的真相、別人戰爭的苦難，觀眾並不能苛責她去反思、去道歉，畢竟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女子，畢竟她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呢。 3, “2016年12月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牆上新增110人，截至2016年12月10日，名單牆上已刻有10615名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姓名。”若加上9萬多名被屠殺的軍人名錄，那麼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可達十萬。 也許很多人並不明白這新增的110人名單後，歷史學家們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更不明白做這樣的工作有什麼意義。實際上，南京大屠殺成為學術界的關注點，起因於自1982年之後日本右翼勢力不斷掀起否定對華侵略、南京大屠殺的翻案行動，而其中爭論最為激烈的是南京大屠殺的遇難者人數。 1948年11月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判決書中稱日軍在南京屠殺20萬人以上。而中國學者基本上依據南京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的判決書，輔以其他發現認為遇難者總數在30萬人以上。 對此有的日本人辯稱中國自古以來多次自己殺自己人的內戰中死亡的人數比這個數多得多。有的乾脆否認三十萬這個數值，認為它是有政治含義的數字。通過質疑遇難者人數的準確性進而質疑南京大屠殺的真實性，這又是日本歷史修正主義者的一個政治陰謀。 4, 那麼南京大屠殺遇難者人數到底是十萬還是二十萬還是三十萬呢？對此溝口雄三作了一個生動的比喻 有一個國家遭到了鄰國軍隊的侵略，鄰國的士兵侵入到這個國家的某個城鎮進行了掠奪。此後這個城鎮的少女出來控訴說：她當時遭到了鄰國士兵的強暴。強暴者是一個身高兩米多的彪形大漢。鄰國對於侵入那個城鎮並進行了掠奪的事實是承認的，可對於強暴少女的事拒不認賬。理由是：當時他們的軍隊不存在兩米多高的士兵。 在法庭上，由於受害者的恐怖心理，表現出的是事實記憶和情感記憶差距。然而“三十萬”並不是證言證據，它是國際社會對日軍屠殺行為的定性，也是中國人民的一種情感表達。比如“飛流直下三千尺”並不是說那瀑布真的有三千尺，而是表達那場面之宏偉。所以，“三十萬”是一種情感記憶，表達了受害者的一種恐怖心理，表現出中國人民對日本歪曲歷史的憤怒程度。否定“三十萬”並不能否定大屠殺的存在，因為南京大屠殺是一個具有苦難象徵意義的事件，不僅僅是在南京遇難的人們，全中國千千萬萬的人們因為日軍侵華而失去了生命。 5, 可是對於日本來說，要對中國乃至亞洲謝罪實在太難。正如上文所說，日本記得的戰爭只有太平洋戰爭，大東亞戰爭大概是選擇性失憶了。 讓一個不覺得自己有錯的人認罪，久而久之那個人就產生了被害的錯覺：為什麼只有我？我已經道歉了，還要怎樣？ 可是道歉和認罪的區別，就像sorry和apologize，有本質的不同。 這是因為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總是記得自己的被害經歷，而忘記自己的加害行為。特別是當一個民族或國家面對重大挫折時，越是挫折就越向內聚攏，這是尋找民族認同感的一種集體無意識反應。 戰敗後日本的受害者形象，是從廢墟重建家園的迫切現實需求。而在經歷了長久的失落後，右翼迴流、篡改教科書、修憲，既有歷史基礎也有現實土壤。 6， 回到電影，男主角的父親是一位勤勤懇懇為國家作貢獻的軍工廠工人，當他聽到自己軍工廠生產的2000轉馬達的飛機飛在天上，在躲避空襲的炸彈時他哼起了小曲： 埋頭做技術，一心為和平 要是他知道，他親手組裝的飛機也曾在南京毀了別人家庭毀了別人的和平，是否還哼得出悠閒的小曲呢？ 和平，如果是在只關心“自己的和平”語境下，那麼為了維護自己的和平（民族利益），極端情況下，就會去侵犯別人的和平。 那些平凡生活的安寧幸福，是無視他人的痛苦，不去追問原因和真相，是小市民的麻木不仁。片淵須直就是用這種小清新的小確幸，告訴他的觀眾，安穩地生活就好啦，堅強地生活就好啦！ 讓觀眾感動得痛苦流涕的電影當然是部優秀電影。 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一部這樣“優秀”的作品向日本表達我們的歷史苦難，去提醒世界記起日軍在東亞現場犯下的罪行。 我想，這需要我們每個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