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量細節挖掘人物情感關係,還原心中的故事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7-17 20:53:31 作者:Juanita Language

為了這部動畫,註冊豆瓣十幾年從未寫過長評的我,終於決心寫一寫了。這根本是認真向世人介紹日本傳統藝能落語的作品啊!萬萬沒想到,會讓對落語一無所知、從未產生過興趣的我深陷其中。它有深度的人物描寫,流暢悠遠的情節,精彩的落語段子天衣無縫地穿插其中,再加上極致的聲優組合,完美的畫面和配樂,實在是太美,不知道要如何讚譽才好。因為劇情精煉,細節密度很高,不留意就會錯過信息量很大的留白。如果僅僅把故事看成是“他愛她,她愛另一個他,他卻愛著他”這樣簡單的三角戀情,實在是折煞了作者高超的敘事技巧,一番鋪墊描述的苦心。

毋庸置疑,八代目八雲是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落語在昭和幾十年間的變遷起落,都是通過圍繞他一生的經歷和周遭人事上得以展現。像每一個敏感而迷惘的人那樣,他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找尋著生存的意義,從而也推動著故事不斷髮展。於是我就以他的人生成長階段為線索,嘗試從細節上解析人物之間的情感糾葛。因為名號有傳承可能會指代不清,所以文章中儘量用人物本名,而八代目八雲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本名,用“少爺”代稱之。

童年時期:我如何存活?

這是孤兒的第一命題。

先來看看少爺的背景:生於藝伎世家,被送去“有樂亭”時只有母親帶著,很可能生父是誰都不清楚。這男孩白淨秀麗,長在女子堆裡,雖然對跳舞和三味線有興趣,卻無法得到認可。年紀還小腳就受了傷,不得不被迫轉投落語門下。

這樣的童年經歷埋下了少爺一生的基調:雙親關愛缺失且早早離家,所以非常害怕被拋棄;耳濡目染喜愛傳統藝術,但敬畏規則並恪守著社會性別傳統分工;從小跛足,不僅行走不便,也會遭人暗地恥笑,促成了他好靜、內斂、隱忍的性格。這三個點,在他今後的為人處世中,會被一再地體現出來。

被拋到全然陌生的環境,此時有另一個年齡相仿、同命相憐的孩子相伴,無疑是上天的眷戀和救命的稻草。阿信這根稻草強韌、活潑、不受束縛,完全是照著少爺的反面來設計的,就像七代目八雲所說,“一個像陰天一個像晴天”。這兩個孩子雖然表面上不同,本質上卻有相近的早慧。故而阿信入門當天就點破少爺心裡的痛苦哀傷,但見他哭,不僅沒有像頑劣小兒一樣加以嘲笑,反而慌張地安慰起來,這一下子讓少爺放下心防,道出心中的辛酸。可以說二人的情緣,正是在這種孩子間的純粹善意和相互鼓勵中埋下了種子。

另一方面,阿信還為他打開了落語的大門。正是拜師當天,阿信那段《野ざらし》,打動了七代目,也逗笑了少爺。笑了,就表明至少不再是無趣之物,少爺此後付出一生耕耘的落語,是從這一刻真正開始產生關聯的。

實際上,在整一季故事中,少爺露出真正笑容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一次,都是因為阿信。這個後面會再講到。

再來看阿信這邊。一出場就是衣衫破爛、髒兮兮沒教養的樣子,與其說讓人發笑,不如說是更反襯他的悲苦命運:一個無父無母在寄席混養的小子,如果不自找樂子、咋咋呼呼、不顧禮數,叫他還怎麼活下去?唯一的依靠初代助六也死了,他此時奔來“有樂亭”,是抱了最大的決心,無論如何也得求人收留的,否則活命都困難。落語對他來說,是帶給他少有歡笑的話語,又是養育他之人的技藝,若沒了此項,他僅有的寄託就會被抽掉。相比之下,衣食得到庇護、能夠被順利收養的少爺的條件比他好太多了。所以阿信自小就磨鍊出了極其頑強的生命力,活著就盡情釋放,這是他一生放浪不羈的根源,可惜也間接造就了後來的悲劇。

這個無人疼的孩子,從此之後,卻經常反過來開導那個處境比自己好很多的同門,足見其洞察力高,秉性純良,又具有大胸懷。他的這些優點,被開導的那個人,心裡是很明白的。

就這樣,兩個相依為命的師兄弟,共同走上了落語之路。哪怕世事難料,人生道路會分開,年少時有過這樣的情誼,就已經是彼此特殊的存在了。豈料這才僅僅是個開端而已。

青少年時期:我將來要做什麼?

阿信開始成為少爺成長中的指路人和明燈。

此時的二人,已經在“有樂亭”生活數年,暫時不再為生存而煩惱。阿信發揮著自己的天分和活力,而少爺對落語的態度依然搖擺。賜名時師傅明顯有心機,“菊比古”和“初太郎”光看字面就有雲泥之別。阿信雖然覺得不平,卻沒有嫉妒少爺,反而在初次高座前夜忍著沒去打擾他,直到看完他乾巴巴緊張的表演,一句評價沒有,轉身自己上臺得了個滿堂彩,下了臺子盯著少爺說:“你總算笑了呀。”就這種,舉重若輕,表演跟玩兒似的,又惦記著漫不經心地寬慰你一句。天然撩人了。

少爺因為受優待,能去上學,這裡再一次體現阿信不被重視。然而這樣導致練習時間不夠,同時師傅又說他中氣不足,眼看著和阿信差距逐漸加大,不知道怎麼突破,內心焦慮掙扎。

這時候,阿信第一次主動出來為他指路:你適合講那種不需要嗓子的花柳段子呀。

後來少爺果然得意的就是此類段子,但是此時他還在摸索之中,不得要領。再加上戰爭將至,段子被禁,行業冷清,少爺覺得“前程都斷了”,本來就搖擺的內心更是苦悶。

此時,依然是具有前瞻意識、樂觀而堅定的阿信,在一次後臺的交談中,給了少爺信心:“我才不管世道如何,我就是要講落語。等大家肚子填飽了,又會回到曲藝場的。我堅信一定是這樣。”

這樣的話語,出自朝夕相處的同輩,迷茫的少年感到安心。多年後少爺回憶說:“我差點厭惡落語就是因為阿信,漸漸喜歡上落語也是多虧了阿信。”

不僅為你指方向,還和你並肩同行。少爺聽著阿信連珠炮地念出已經熟練的《黃金餅》,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之後情勢突變,戰爭降臨,兩人被迫分別。少爺大驚,是沮喪,更是恐懼:沮喪的是自己技藝不足,又有腿疾,即使師傅其實是關照不是嫌棄,終究不能跟隨學藝了;更糟糕的是,萬一他們回不來,簡直有如失去親人,前路也一片昏暗,童年時被拋棄的事情彷彿重演,內心十分恐懼。

但是少爺收斂的性子讓他即使愁腸滿腹,也說不出來。

阿信知道他心思,夜裡叫他,開口就承諾說“絕對會活著回來的”。怕他放不下心,也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念想,便說還沒一起去逛過花柳巷吉原。少爺先是不信,旋即明白了這傢伙的想法,眼睛彎彎地笑了,做出一個在他身上特別少見的孩子氣的舉動:拉鉤。

可見他多開心。這輕輕一鉤分量卻重,是生死的約定了。(到了第二季某處,讓我瞬間爆哭)

接著,心思細膩的少爺打破沉重,催著阿信再說一段《呵欠指南》,明明是讓人發笑的落語,偏偏要聽著入睡。這是少爺讓兩人安心的方式,你可要記得,有落語,還有我啊。

之後少爺和師母躲到鄉下,外面兵荒馬亂,前途無從談起。老來回憶時,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就這樣和一個女孩平平常常地結婚,平平常常的工作,在鄉間終老,自己會怎樣呢?我也曾這樣考慮過。”

少爺也曾有度過普通而平淡的一生的想法啊。但他手邊還是擺著一本落語書。

中間不是沒有過絕望,長期收不到信件,斷了音訊,落語書收到了箱子裡,師母哭泣度日,少爺強打精神。終有一天夜裡想起那日的約定,我讓你勿忘,我也不能忘。

至此養成了一個習慣,覺得難過時,就來一段落語,讓自己寬心。此時,少爺算是堅定了一生與落語相伴的信念。

但作為職業的道路呢?戰後,師傅和阿信終於迴歸,除了滿心的歡喜,少爺在阿信的帶領下,看到了光明的職業前途。幕布掀起,晃得眼睛都睜不開,臺下坐滿了面露期待的人群。少爺看著阿信:“我打心底佩服他。要是我的視線也和他一致,自然就能看清自己該走的路。我確信如此。” 這已經是把他當成了信仰。

初涉人世:我如何立足?

少爺和阿信升上二目,脫離師傅的供養,開始在外面進行自力更生的打拼。關鍵人物美代吉即將出場。

有了前面這十幾年跌宕起伏的經歷,這兩人已經是比親兄弟還深的感情,方向一致,共同生活,互相扶持。所以少爺可以無數次忍受阿信的邋遢、借錢不還、花天酒地等等惡習,因為他知道這個人的本性,而且阿信對他人生的作用之大,遠遠超過了這些小事。

少爺在銀座打工,阿信來找他借錢並等他下班一起這短短一段,很能看出阿信的處事態度。經歷過戰爭洗禮的他,更是貫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念,鬼門關裡爬出來好幾回了,還存錢想明天嗎?他又是極其受不了束縛的人,連西服都不肯穿的,更別說要看人臉色去打工(而少爺習慣忍受,在咖啡廳把服務熱情少婦當成是修行)。就算是在落語界,也由著自己性子,除了少爺和師傅的話還聽一聽,其他各位師兄、師傅、曲藝場老闆等都管束不了他。這樣的天才型人物,內心偏偏還存有溫柔一面,未來註定要吃苦頭啊,阿信。

無論如何,只要上高座,阿信就是當之無愧的明星。其實古今中外優秀的表演家,大都有一樣的特性,就是特別會調動觀眾。阿信天生是幹這行的料,一段《夢金》,合了當日天氣,講得又生動,連小屏幕前的我都聽入迷了(給聲優帝王山寺宏一跪了)。此時在幕後觀看的少爺,又一次被逗笑。但此時的笑顏,稍微帶點苦澀:只要沿著技藝的方向發展下去,就會遇到那個永恆的競爭問題,誰比誰更好,差距有多大。少爺當做信仰的這個人,顯然是走在前面太多,少爺站在他的陰影裡,不知如何才能靠近一些。

師傅給了簡單粗暴的答案:“你還沒有找到自己的落語”。而尋找的方式,就是讓他別光顧著練習,要近一近女色,嘗一嘗人事。

好了,女人上場。

第一次見面在歌舞伎劇院,師傅是把美代吉當成一個物件來看待的,在滿洲撈回來,徒弟需要了就借出去用。這裡也是偏心啊,阿信連說話也不允許。美代吉見慣了見色起意的男人,少爺的冷淡,反而進一步刺激了她瞭解的慾望。(當然臉好看也是重要原因hhh)

其實呢,美代吉一開始就不是少爺的菜。看看少爺的前兩任女友,都是那種溫婉的鄰家女孩,像美代吉這樣散發著濃烈雌性氣息的女人,少爺根本招惹不來。美代吉也注意到了,於是後面除非是路上偶然碰到少爺穿得隨便或豔麗,只要是特意見面,每一次她都打扮得素麗雅緻(包括最後在四國那次見面),她對阿信承認過這一點。

但是我認為美代吉至少有一點是吸引到少爺的,而且這一點在他熟識的人身上都沒有。那就是害怕被拋棄的軟弱。這是美代吉和少爺的共通之處,少爺多少在她身上嗅到一絲氣息。

少爺單獨去見美代吉之前,和阿信的對話就像猜啞謎。我來嘗試翻譯一下吧。。。。

少爺:“那個人叫我等下去找她。”(習慣性地尋求建議:我要去見美代吉,師傅的情婦,這如何是好?她是什麼樣的人?你也認識她吧,在滿洲的時候?)

阿信沉默兩秒。“哎,是嘛”(果然如此。事到如今我還能說啥,你自己拿主意吧。)說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開始夾碳點菸,這個動作也很有時代特色。

少爺略帶惱怒地:“不說點什麼嗎。”(你竟然什麼意見沒有?還是,你。。。對她有點好感?我見你在戲院前看了她一眼)

阿信:“為啥跟我說。”(你要聽啥?我能拽著你讓你不去?)

少爺不悅:“是啊,我不知道。”(。。。行吧,你不管我,我就去了)

阿信往地上一躺:“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不想管)

少爺眼神黯淡下來,別過了臉去。我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但是肯定心情不佳。

去了之後,發現對方會彈三味線,歌還意外的唱得不錯(啊當然了OP也是人家唱的嘿嘿)。少爺本就喜歡曲藝,又重規矩,認為美代吉是有目標在好好工作的女子,認真地喝酒聊天一番。但是人家美代吉可不這麼想,撲倒少爺,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第四話最後的鏡頭,二人擁抱著虛化為遠景,焦點對在近處一捧盛開的菊花。菊比古先生,今後會不一樣了呢。

但是師傅開的這藥方只有表面作用,少爺還是不知道怎樣找到自己的落語。實在煩悶之際,終於忍不住對著阿信發洩:“你整天玩還能接到活,也太狡猾了!”這就是純粹的撒氣(撒嬌)了。須知,少爺在人前總是自矜冷靜的樣子,根本上還是怕被人看低。只有在最信賴的阿信身邊才偶爾放鬆自己,做出一些犯傻的舉動,比如拉鉤,比如扔炭。

在美代吉不懈地主動送上的溫柔鄉中,少爺終於也向她稍微展露了軟弱的一面:說出心中疑惑“我到底是不是適合說落語?”,請她幫忙揉揉痛腳。但是美代吉緩解不了他的哀傷,否則親吻完若是真的享受,怎麼會露出一張欲泣的臉孔。再一次,少爺從美代吉和阿榮的隻言片語中,明白這種關係是很不合規矩的。他從來就不想更進一步。

他的答案依然還是阿信幫他找到的。

建立事業:我做這個到底是為了什麼?

阿信在落語界已經站穩腳跟,開始張羅他大膽創新的實踐。

其一就是鹿芝居。少爺根本想不出這樣破格的事,即使聽阿信提起也半信半疑:“就我們兩個二目,會有人來看嗎?”但是阿信這類人物,是有闖勁的,想幹的事業先幹了再說,他其實很會交際也有實幹精神,靠著認識的朋友賣出了票,湊好了團隊,硬是弄出一臺熱熱鬧鬧的戲。

正是這臺戲強迫少爺認識到他自身具備的獨特魅力。這樣他終於能夠放開自己,去體會做一個演藝人的自由,享受被觀眾注目的感覺。人人欽慕少爺扮作女裝的盛世美顏,唯有阿信,像看不到他裝扮後晃眼的美貌似的,打趣叫他狐狸精讓他消除緊張,在上臺前扳著他的肩膀鼓勵他,演出成功後讓他好好釋放心中輕快。。。是真的關心他這個人啊。

感受到事業開悟快感的少爺,心裡哪有美代吉的位置,演戲結束讓姑娘自己回去就可見一斑。還是阿信溫柔顯露,追出來關心一下,此時是出於喜歡嗎?不見得。松田叔提出要送(當然松田叔可能也是考慮到師傅這層),阿信就爽快地揮手道別了,哪個真心要追女孩的男人會放過獨處的機會?美代吉真是可憐人兒。

早晨少爺獨自花徑漫步,思索說落語的目的。不像阿信一開始就喜歡落語,少爺當初不捨得離開家,是因腿傷遭到拋棄,被迫選擇落語,否則連容身之所都沒有,沒有餘力去思考到底為了誰。美代吉來見他,竟然建議他不如去演戲,是完全不懂他腦袋裡的想法。之後少爺在家練習《品川心中》,中間斷了一下,續上了新的神態和語氣,這是找到了合適的方向了。少爺望著熟睡的阿信的背影,回想起多年前阿信第一次為他指路的情形。阿信一直是對的,他依然走在很前面,少爺對追不上的自己感到生氣失望,咬著嘴脣,盡是苦澀。

晚上學習會,少爺來打招呼時說要講《品川心中》,此時幕簾後面聽著的人就是阿信,他吐出一口煙,似乎是下定決心要講個大段子。從這個時候起,早就明確方向的阿信,和剛剛找到方向的少爺,開始能夠在同個空間進行較量。但他們之間的差距在於,阿信有明確的目的——講落語是為了客人,少爺還沒有。果然,阿信講了《お血脈》,觀眾越興奮,他講得越好。少爺從自我的黑暗中甦醒過來,聽到的還是更高一籌的阿信,他抓緊扇子,心裡又緊張起來:“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會厭惡落語。”不是厭惡那個比我厲害的人,而是落語本身,或者說,就是厭惡自己。

少爺傾盡全力地表現了《品川心中》,並在表演中電光火石般地,獲得首次開悟:我是為了能夠有個容身之所,能夠安心地待在這裡。我是為了自己。

故而演出之後,他可以獨自一人輕鬆地走出曲藝場,面對旁人的祝賀,神祕一笑而去。

這一場,估計也是美代吉唯一認真聽進去的落語。她來曲藝場,是為了看少爺講落語的樣子,不是真的對落語有興趣,這一點後來和阿信說過。此回的段子關於藝伎殉情,連死都害怕一個人去死,觸動了她同樣身為藝伎依附於人的悲苦,觀眾拍手在笑,只有她暗自垂淚。這一刻,也像現實的映射,預示著未來悲劇的走向。

找到方向和目的的少爺,發力同阿信一道向著真打的目標前進。他全心全意地努力著,也盡力維護著阿信,因為這條路上除了阿信,並無他人。約會時少爺把美代吉晾在咖啡店門口,多半是她提到升真打這事,讓少爺又意識到落語界的規矩、師傅的重要等等繃緊的現實,不由得要遠離她一些。下一次,他本來是記得要去和美代吉約會的,卻守在家裡哄阿信睡覺忘了時間,可見不是真的性子涼薄,而是兩方的重要性實在差異過大,本能地就忘了輕的那方。也只有在給阿信選新衣服料子的時候,少爺才享受到片刻的樂趣,拿兩人都明白的行業規矩這些壓在身上的重負開開玩笑,吵到被店主趕出去,一點不像平時安靜的樣子。此時,他還是離不開阿信,需要和他相互支撐著向前。

突如其來的是師傅的肯定,願意帶他去全國巡演。這件事一出口,給想要做真打的少爺極大的信心,他顫抖著問:“不是阿信去,是我嗎”。終於,多年前因為自己還不夠好,不能伴著師傅去遠方演出的那一塊缺憾得以補全。但是師傅飯後送出門的一席話,坐實少爺心裡若有若無的擔憂:美代吉還是不碰為好。師傅從未為美代吉著想過,但是少爺是把她當成活生生的女人來看待的。故而那天回去路上,心裡又難過了。習慣使然,開始自言自語講落語;講《紺屋高尾》,花魁真心嫁夥計的故事,“過去人們心裡有真情卻也不能說出來”,說明他對美代吉是有感情的,但卻已下定決心要放開。

之後路上和美代吉偶遇一段,少爺冷漠逃避,故意不告知去向,實際上是希望離開之後,美代吉找不到他能斷念。可惜妹子實在太痴情,不斷進攻和示弱,苦苦挽留,少爺撐住柺杖的手收緊,不忍心斷然拒絕,留下一句“そのうちに”,字面是“以後再說吧“,實際上基本是遙遙無期的意思了。美代吉聽不進去,淚痕不幹,執念深種,堅持把自己往死裡送。

少爺心中沉重,回到住處面對阿信,同樣沒辦法第一時間就宣佈巡演的新聞,因為這對阿信來說,其實算是壞消息。阿信不知,兀自開心喝著酒等著少爺回來,要跟他說“二人會”的想法。這是阿信的第二個實踐暢想,他真的是走在前面,想在前面的人啊。

少爺什麼也沒反駁,認真起來,順勢說出自己將要外出的事情。阿信很驚訝:“這麼大的事情你不早說?”以二人至交的關係,他當然替少爺高興,但是馬上又學著落語裡女子的樣子說沒錢,而不是用自己平常的語氣,實際是在掩飾自己的羨慕。後面掩飾不住,喝著酒嘟囔:“真好啊,能和師傅一起去巡演。”少爺嗅出阿信的失落,便故意拒絕給他買特產:“你也打算有朝一日去各地辦二人會吧,到時候你自己去買。”這就是少爺在撫慰阿信了——意思說,這次雖然你去不成,以後我們成了真打,一起出去,沒人管著,豈不更快樂?這下輪到阿信驚訝了,他睜大眼睛:“少爺!”果然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地想象起未來二人一起演出的場景,別提多開心。少爺側著眼睛看他,嘴角上揚。

“和阿信一起的話,看起來去哪裡都不會無聊呢。”

要是真如阿信想象的那樣,該多好啊。唉,到頭來也算是實現了一次二人會吧,在那窮鄉僻壤處。。。

阿信興致越說越高,甚至提到了從來沒明說過的繼承八雲名號的事情,“唯有這件事,我連你也不會讓的哦”。寫著助六的扇子打開,暗線的伏筆浮動。這個場景中,阿信已經醉了,所以借酒勁說出了心裡在意的事情,少爺卻是清醒的,幾次左眼特寫,他將一切看得分明。少爺沒有做正面回答,其實心裡對八雲名號的歸屬已經有了想法,果然是要給阿信的吧。

再一層的情緒,是少爺馬上要離開阿信出遠門,第一次做巡演,長期同吃同住的規律被打破,有點擔心,又有寂寞不安感。那喝醉的人哪裡瞭解,還說什麼你趕緊走吧,少爺心緒煩亂,氣呼呼地一口氣吹了個瓶,我都喝完,看你還喝什麼!

巡演成了一個重大的分水嶺。人們的路徑開始出現分叉。

完成獨立:我要自己走下去

巡演過程中,少爺想明白了一些事:

離開東京,沒有了阿信,他驗證了自己可以在陌生的地方自如地表演,精神上終於漸漸獨立。他應該是做好自己獨立,要和阿信分開住的打算,即使沒有那場撞見的意外,也是要和阿信談心的。

而師傅在火車上的告誡,給他已經在執行的和美代吉的分手再蓋了個戳。他一回去,就準備乾淨利落地把這件事處理了。

師傅關於升真打的猶豫,表現手法也很有意思。本來火車行在明亮的郊外,話題一談到阿信,火車忽而駛入了隧道之中,四周一下子黑暗下來,只剩下一排不甚明亮的車燈發著昏黃的光。阿信的未來,實則是愈加黯淡的。這部片子類似這樣的隱喻表現細節數不勝數,真是太精緻了。

東京這邊,毫不知情的兩個人:阿信和美代吉,在夏日祭熱鬧的街道上相遇。這次是阿信說落語時看到她,主動追出來攀談的,應了少爺後面那句話,美麗的女子身著和服盤著頭來看落語,四周都是老頭老太太,怎麼會不顯眼呢。阿信這才知道,少爺連巡演的事情都沒告訴美代吉,他其實心裡也羨慕,說著“都沒有我的份呢”,又樂天派地說“我這裡演出都忙不過來,不去才好呢。”

兩個被拋棄的人走在熱鬧的人群中。阿信實在是溫柔,看她滿臉哀怨,不由得憐愛之心泛起,找了個喝一杯聽你抱怨30分鐘的藉口,想要安慰這個孤苦的女人。

這裡要感謝 諸神字幕組 的翻譯註釋,搞清楚了原來他們是在夏日淺草特有的“鬼燈市”,鬼燈花即指燈籠花,當天是“佛緣”日,阿信邀請美代吉拜了觀音。幹啥都不忘本行,講起關於佛緣日的段子,美代吉厭惡叱之。看兩人落座,中間隔著小食和酒,還有一束花。阿信平時雖痞,正經起來禮數還是周全的。通過數落少爺的缺點,幫她排解一些愁緒,這就跟閨蜜失戀你跟她說那男人一無是處是一樣的。這裡有個很可愛的細節,阿信說完,兩個人竟然同時嘆了一口氣,敢情你倆都拿少爺沒轍,明明知道他有這些缺點,還是要搭上人生愛護他啊。

美代吉是經歷過人情冷暖的人,不是不懂阿信的溫柔。所以她跟阿信坦白了自己悲慘的身世,幽幽地訴說著無法獨自生存,也沒有事業企圖心,只想找到心愛的男人,支持著他好好活下去。我認為,就是在這個時候,阿信對她萌生出了情感和保護之心,以至於談話結束,衝動地抓住她抱在懷裡。美代吉說七代目八雲和少爺都不能託付,阿信此舉是挺身而出,願意做那個男人。也許他也聯想到自己作為孤兒、不被師傅喜愛、不為傳統所容的痛苦吧。這一刻,對女性的愛憐和對孤獨的同情混雜在了一起。

好巧不巧,少爺回來準備買燈籠花放在佛龕前,正好目睹全程,這一幕反而成了分手的絕佳理由了。冷冰冰地出現時,真是嚇人一跳。他的語言、神情、動作都比平時還要僵硬,不是真實的他,正是後面所言:“我是在撒大謊。我其實是喜歡那個人的,但是已經決定要和她分手。”阿信急著喊他追上去,少爺說“不要,你去追吧”,一副對阿信揹著他抱了美代吉並不介意的樣子。阿信:“你有毛病吧!”

之後是男人間的對話。少爺複述了師傅的要求,雖然他覺得不對,但也不想反抗,歸根結底是無法為美代吉放棄落語,沒有那麼強烈到不顧一切也要對方的愛。但他也不是不難過,喪氣地說不想成家,話題到這裡就打住了。少爺心裡還有更復雜的掙扎,那是長久以來對阿信的矛盾情感:無限憧憬、充分依賴著他,又因為他太強大,讓自我無法生長。少爺自己想出來的解決辦法,就是“我還是獨自一個人好了”。阿信則一直堅持著“要有人聽才有落語”,表示反對,少爺情緒爆發,喊出來:“我和你不一樣!你一直走在前面,所以看不見。”阿信眼見他是真的痛苦,當下就同意散夥。音樂一換,節奏明快不少,阿信談起高瞻遠矚的志向。他表示,我明白我們要走兩種方向,恰恰是這樣,才要兩個人一起完成落語的傳承,這是新的約定。少爺聽了這一席話,心裡大概又閃過“這個人目標如此明確,又想到我前面去了”的佩服和自嘆不如,他什麼也沒說,垂下眼瞼點頭同意。

少爺擔心阿信生活不濟,阿信對少爺的擔心更甚。一出咖啡廳,阿信就鄭重地把附身符一般的扇子託付給了少爺。這條更久遠的暗線,深埋著兩人從小就被區別對待、終將走上不同結局的緣由,阿信說“八雲應該見過助六,但恐怕已經不記得了吧。結果一人成了大明星,一人未得善終,我很害怕,怕自己也落得這樣的結局。”令人心痛地一語成讖。阿信露出內心的恐懼,少爺很堅定地擺明態度,“以你的氣度和才華,更適合繼承八雲的名號”,阿信何嘗不感動呢?一把拉他起來,分別的痛苦也只能吼兩聲發洩出來了。

雖然兩人對八雲助六的恩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是彼此都有了一種挑起重擔、無法回頭的悲壯。此時七代目八雲在家中打開名錄對松田談及二人升真打之事,提到繼承“八雲”名號的艱難,“一生未能釋懷”,實則已有所指。電車呼嘯開過,好像時代飛馳的變化。亮著的車窗襯出阿信獨自離開的身影,他要走的那條艱難的創新之路,只有他一個人。

“不快點就要熄滅了哦。”死神不詳的聲音就在此刻響起。

少爺在只剩下自己的房間裡,第一次練習《死神》。還記得嗎?他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說落語,是在懷念吧。為什麼是《死神》?這個段子,將會領著少爺尋到終極的“自己的落語”。此時他打開寫著助六的扇子定定看著,嗯,約好了,一起完成。

升上真打那天,是從形式上真正可以獨立。阿信對少爺說:“可能是最後一次聽你抱怨了哦。”喜氣洋洋的氛圍中帶著不詳的氣味,阿信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因為會長的打壓,他任性選了會長最拿手的《居殘り佐平次》,敢講已經是不敬,何況段子本身說的是賴皮耍滑頭騙倒老闆的故事,雙重打臉,膽子太大。阿信是天才蔑視規則,但是一向尊師重道的少爺,面對他講成功下來的一個熊抱,居然不罵不擔心地接受了,還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兩個人都是打心底地高興,享受著落語的快樂。最高級的心意相通,就是這個樣子吧。

高潮之後,命運立刻伸出無情的手,直接把三個人推往結局的深淵。

當晚,阿信被師傅叫去喝酒訓斥,他是尊敬師傅的,明明自己天天喝酒,卻勸師傅少喝一點。最終演變成頂撞師傅,既是他堅信的創新怎麼也不能被師傅理解的著急,也有多年以來被偏心對待、初代助六遺願未償的積累爆發。觸發的導火索,是“八雲”名號的繼承。師傅橫了心,直接把阿信打出圈子,這是對妄圖改變傳統者的趕盡殺絕了。

這一集當中,出現三次畫面下半全黑的場景,人物被完全壓到了畫面上方。這樣的安排,反應衝突中人物心中向下深埋著祕密,而這個祕密緊緊圍繞著“助六”和“八雲”的糾葛。

美代吉那邊也一樣慘。姑娘你也太會挑時機了,這一晚少爺好不容易升上真打、明天一片廣闊,你說什麼“跟我回鄉下去過日子吧”這樣的話,並不考慮對方的未來,且不說他來就是要跟你斷乾淨,就算不是,聽了這話也得跟你分手吧。此時的少爺已經不再依賴任何人,所以可以斬釘截鐵地說出:“你要掌握自己生活的本事。以後的時代,是不論男女都要為自己而活的時代。”這樣講,是將她平等地看待,勸她考慮將來。但美代吉還沒這個覺悟,她一生都沒想明白過,只覺得少爺在道德高處,指責她的生活方式。這是她人生的痛點,被心愛的男人這樣說,死的心都有了,站起來就發了毒誓,“下次地獄見吧。”

大概憑著女人的直覺,美代吉找到了溫柔且不會拒絕她的阿信。這是她擅長的領域,主動問候,主動牽手,主動細語安慰,主動讓他的手臂摟上自己的肩膀,整個過程阿信一言不發。她只能這樣做,來完成那個誓言:你不和我走,我就帶走你心中最重要的東西,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吧。

鏡頭一轉,少爺果然就笑不出來了。

此間,師孃去世,她出場雖少,卻可算最近似少爺生命中母親的角色了。悲痛之時,師傅想到的是那個丟掉的“玩物”美代吉,而少爺則想破釜沉舟地再為阿信爭取一次。沒有成功。

阿信終於放棄了。他前路斷了不肯低頭,又有了後代的牽掛,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美代吉像溺水的金魚,扯著阿信越沉越深。哪有什麼幸福的未來?明明兩個人心裡都還記掛著同一個人。

雪夜。阿信蜷縮著身子,跟少爺訣別。這是我覺得最胃痛的一場戲。

從後面可以看出來,阿信可能原本只想編個藉口說再見,沒準備說出和美代吉的事,被少爺聞到香味猜中時,他一瞬間都結巴了。事已至此,索性全部攤開說個痛快吧。

阿信說:“我得跟她一起去,不能讓她一個人獨自一個人,你也理解的吧。”這是阿信隨美代吉下鄉的根本原因,不是多麼深的愛,不是安居樂業的心,只是對她無法獨自生存的理解,不想讓世上再多一個孤兒。離開東京和落語,等於拋棄前面所有的人生,他當然十分絕望。

少爺一聽就急眼了,立刻搬出最能刺激阿信的話題:“繼承八雲的事情怎麼辦!”

阿信就知道他要說這個,接下去的話一旦出口再也無法收回,但如果不狠心,自己也無法面對:“你繼承吧,你可是師傅寶貝的少爺呢。”

少爺又羞又怒,抓起他撞在牆上,用力之猛,連房間的燈都震得晃動。(這一幕晃動的光影和激烈的音樂太讚了)

阿信沒有住口,把話說死:“我一直很羨慕你。被人疼著寵著,師傅什麼都為你做,我終究是野狗,是和你不一樣的弟子!”這是阿信心中深深的痛,這麼多年他從來不曾表露過。說完,眼角已經全是淚水。他甩開少爺的手,背過身去哭了。

我覺得此處動畫對少爺心理活動的畫面呈現,比靜態的漫畫更精彩。茫茫的水面,抓也抓不住的人,極度慌亂的無助。

少爺內心獨白:“這個時候,我既想踢他的後背,又想抱住他,又想拍拍他的肩膀。”

這是少爺對阿信複雜情感的三種體現: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最瞭解我的經歷,竟然說我被寵著長大,真想踹你;原來我讓你有這種苦痛,真願能抱你安慰你;你這麼強大,擁有我如此羨慕的才華和能力,就不能好好振作起來嗎!

這些情感一下湧出來,少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惡狠狠地愣了半晌,最後踉蹌地跪倒在那個一直追趕的背影后面,又不敢靠太近,又抓得緊緊的,說:“你幹什麼都行,唯獨別放棄落語。”

求你了,只要你不放棄落語,一切都還有可能啊。

可是阿信不知道要怎麼辦啊,美代吉已經把這條路給堵死了。他是如此心軟的人,無法拒絕孩子母親的要求。

一別五年。少爺獨自留在落語界摸索前行,他艱難地站到了更高的地方,看全了人情和規則,修煉出了大家的風範。相當於父親的師傅,是他掙脫束縛之前的最後一絲牽絆。

師傅發病倒下,病榻上向少爺道出了黑暗的祕密。這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他懺悔自己對阿信的種種怠慢,一手阻斷他的前路,終究是出於綿延了兩代的狹隘嫉妒,讓自己喪失了一個從小帶大的徒弟。這一刻,窗外的烏雲散去,牆上投射出陽光下的樹影。

少爺冷靜地迴應說:“我不善於應對師傅這種性格,我絕對不想像你一樣。所以我才能說出自己的落語。”同時間,又真心地感謝師傅的收養教導。能說出這一番話的人,不再是當年那個懷疑自我的菊比古,他的堅強獨立,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動搖。

“我終於真真正正地成了一個人。”

葬禮結束後,少爺登臺再講《死神》。這一段就不多說了,是達到了令人毛骨悚然不敢看,又禁不住全神貫注去欣賞的頂尖表現。少爺掌握了自己的落語,找到了心底追求的孤獨,達到了藝術上的自由。

心中無惑:我明白了,餘下的人生,想和你一起過

看似平緩流動的水面,再次掀起波瀾。協會又一次提出了八雲名號繼承的事情,少爺打定主意,要完成未盡的事情。

他的心裡可能也沒想好,不知道如何面對那三口之家,才會在阿榮面前“語無倫次”:誰要撿他們回來啊——這事必須了結——估計孩子也養不好吧——還要傳達師傅的事情——你也心疼被拿走的錢吧——我見過他們安心了就回來。

看穿的阿榮表示:“啊,男人真是傻。”

第一次見到小夏,少爺面露不悅,大概是想著“女孩子說什麼落語!”這種傳統性別定位意識。之後兩人的互動挺有趣,但整體來說,少爺並不喜歡小孩。實際上,少爺、阿信、美代吉這三人,都是沒有親生父母疼愛的孩子,成年後工作也和小孩無關,他們如何懂得照顧小孩呢?

幾句交談,便描繪出了阿信和美代吉的生活現狀:美代吉不讓阿信說落語,阿信不肯幹活,拉扯之下,一人出走,一人頹廢,讓五歲大的孩子出去討生活。試想,憑著阿信的頭腦和能力,最低限度也能給妻兒掙到生活的保障,但是美代吉逼著他不說落語,不單是不準當成職業,連生活中都不讓說,只能跟女兒獨處時偷偷說。這等於是抽掉阿信過去三十幾年的精神支柱,嚴重限制其自由,還指望他打起精神去做普通工作養家?虧得阿信也忍了,沒有拋棄妻兒。反觀美代吉也沒有去做“普通工作”,而是重操舊業,繼續依附男人,孩子也不管了。如果菊比古沒有來,我不認為美代吉會回來,她就沒想過要擔起母親的責任,從這個角度講,小夏討厭媽媽一點錯都沒有。

感謝作者大人,讓少爺來的這個時點,正好是隻有阿信帶著孩子的情況。之後短暫的一個月,大概是少爺和阿信一生中最自由的時光了:沒有傳統規矩的束縛,沒有師傅同門們的人情,沒有過往感情的尷尬,不用考慮場合、客人、職業要求,說落語完全憑心中高興。

少爺來時大概考慮了各種可能,沒想到卻碰上最簡單的情況。所以他直接說:“我想跟你說的話太多了,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請你回東京去說落語。”這是他來的唯一目的。

然後開始一層層說服阿信:

阿信“不去,我好久沒練不會說,我已經厭倦了”——純藉口,小夏能說那麼溜,表明阿信沒少跟她說落語。

少爺:“只要有人聽就要說,這是你的宿命。”

阿信:“我不管那些人了,受夠了”——半真半假,他的確受到落語界的無情對待。

少爺:強調八雲和助六的重磅真相,提醒他一直以來的夢想,直戳阿信內心。

阿信無法搪塞,暴起:“回去回去回去!”

少爺也激動了:“不把你拉回去我死活都不回去!”

阿信露出絕望的內心:“我已經放棄了一切,你為什麼還要管我!”

少爺:“因為我需要你的落語。”

少爺也露出了真實的內心,我才不管你願不願意,我要讓你講,因為我是靠著你的落語才活到今天的。

阿信愕然,他的迴應是:“怎麼感覺你像死神一樣。”

屋外的小夏聽著,忽然打了個寒噤。

到這裡,算是把自暴自棄的阿信拉回了生活的正軌,但他還沒答應說落語,還需要再多一點動力。不得不說少爺真是強大了很多,立馬就幫還了債,乾脆地收拾了家裡,又去幫阿信挑了衣料換下打補丁的衣服,貴為真打窩在小麵館裡說落語,甚至在小地方打零工也不介意。重要的是,他做這些事情時,不是生活所迫,而是帶著一種打破規則、隨心所欲的輕快感。

所以在澡堂擦地,少爺竟然同意偷懶不做工泡澡,阿信表示你現在還真是不一樣了呢。

也許是溫熱的水舒緩了身心,喚起了久遠的回憶。阿信:“初見那天還記得嗎?你在澡堂哇哇大哭。”那是人生第一個金子般珍貴的記憶,怎麼可能不記得呢。這一刻,阿信和少爺又回到了他們習以為常的那種相處模式,相互之間的理解太深了。

明明經歷了人生絕望的阿信,反過來寬慰少爺:“哎,少爺,偶爾訴訴苦也無妨的。”

少爺此時功成名就,卻依然哀傷:“是嗎,訴苦啊。我以為對人訴苦是不對的。”

所以他一生忍耐,活得太辛苦。唯一能訴苦的這個人,卻偏偏離開了他。

阿信啟發著少爺:“你雖然嘴上說著要獨自一個人,但是隻有一個人是說不出落語的。”他對落語這門技藝的理解如此透徹,少爺不禁問:“你這麼明白,為何不表演呢?”阿信答:“我看不見客人的表情啊。”

是嗎,那讓你看看吧。那一天,少爺心情格外地好,甚至說出“想睡懶覺”這樣放鬆的話。前面說過,他根本不會照顧小孩,卻主動提議要給小夏剪頭髮。我想,這時候,他心裡已經想好,無論如何要把阿信一家三口接回東京,一起住在師傅留下的大宅子裡。關於“女性是否應該說落語”的那段對話,很多人認為少爺在暗指美代吉,但實際上美代吉每次來看菊比古,都坐在偏後面的位置,幽香什麼的是斷然聞不到的,少爺也從來沒有因為美代吉來了,為她講段子或者結束後去問候(阿信被逐出師門後,少爺倒是意有所指地為他講過幾次,但是阿信都中途逃走了)。所以我更傾向認為,少爺僅僅是在闡述他心裡對性別分工的概念:男人應該努力演繹自我,女人美美地欣賞就好。小夏是聰明的孩子,順勢就將了少爺一軍:那你講落語給我聽啊。

講的不是別的,正是《野ざらし》。前面有個鏡頭特寫,屋裡睡著的阿信其實已經醒了。這個曾經由他口述喚醒了幼年少爺對落語興趣的段子,恰好被少爺再次用來喚醒他(這一段也完美體現了落語的魅力,不同的人來說同樣的段子會有很大差別)。到了名調子的地方想不起來歌詞,這就是少爺故意為之了。果然,裝睡的人實在按捺不住,跑出來接上了早已爛熟於胸的話語。這段雙人落語,可以說是全篇絕無僅有的情節。落語本來講究的就是一個人的舞臺,臺上如何容得下另一個人?但此刻在小夏面前的少爺和阿信,是兩位水乳交融的落語大師,充分利用自己最擅長的技藝,盡情展現落語的精妙之處。(雖然那搭配得剛剛好的臺詞我也簡直是沒眼看(✿◡‿◡) 小夏還是天真的孩子,開心得大笑大跳,落語不就是希望觀眾感到共鳴,變成聽故事的孩子嗎?高潮過後,少爺正色說出最終的勸說詞:“求你,繼承八雲的稱號說落語吧。去更大的舞臺,讓那孩子開心。”

阿信懂了,他看到了客人的表情。壓抑多時的激情噴湧而出,化作滾燙的淚水,他不敢抬頭,哽咽著只說得出一個詞:“小夏”。動力都齊了。

唉,要是美代吉沒有看到那張手寫的宣傳單,二人會能夠長長久久地辦下去,那該多好啊。(注意美代吉此時的衣著,的確是看人下菜的)

但這是她已經立下的誓言,只能用淚水和死亡來終結。

二人會開演當天,阿信又犯懶,其實是他內心生出了疑惑:在這種溫泉旅館,面對不懂落語的客人,真的可行嗎?別忘了他是為了客人說落語的。少爺催促他時,兩根太鼓棒掉出了窗外,這個只有一秒鐘的鏡頭不是憑空存在的,全是隱喻啊。眯眯眼松田先生的到來,適時地為還在懷疑的阿信打了一劑安心針:怎麼會沒有人問助六呢?沒有你們二人的曲藝場,就像沒有了光。阿信終於賣力地奏響了太鼓,好戲即將開場。

這一場二人會,對兩人的落語和人生都有重要的意義。少爺的段子只放了片段,阿信的段子講全了,此處和第二季有高度關聯涉及劇透的,在這裡就不展開分析了。只講一下當天在場的人的反應:

阿信好多年沒有在後臺聽落語了,他仔細地聽著少爺的落語《明鳥》,眉頭微微挑起。這正是當年還青澀的少爺在師傅面前講不好,被帶去找女人的段子。此時的少爺,已經可以爐火純青地運用段子控制著臺下的觀眾,他下臺後,阿信感嘆:“客人真不錯啊,反應熱情又笑得不過火”,他的關注點總是在觀眾,再次強調落語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少爺也低下頭承認:“說得沒錯,多虧他們,才能說出好的落語。”也就是說,少爺此時已經不僅僅追求心中的極致孤獨,他需要有人的陪伴了。

阿信又說:“少爺,你成了出色的落語家啊,比我強多了。”少爺則叫他“師兄”,親手為他披上八雲的羽織。阿信眼神中意味深沉,這長久的心結算是打開了吧。這時候的兩個人,突破了相互羨慕的障礙,達到互敬互信的和諧。

阿信上臺講《芝濱》。這個段子實在是奪去我太多眼淚不想多說了。。。美代吉已經離場,小夏是這時候才進場的,還真是隻喜歡爸爸呢。演出結束,安靜的夜裡,少爺對阿信說:“你會講人情段子還真少見呢。”他在後臺聽的時候就面露微笑了,明顯懂得了阿信的心聲。臺下的孩子小夏也聽懂了,哭了出來。這一切是如夢般的美好,明明每個人都可以有新的未來的。

少爺正式向阿信提出一起生活,阿信反問:“你不是說過想一個人生活嗎?”

經過這一段鄉下的經歷,少爺心裡已經想通了。

“人並不能互相完全瞭解。即使如此,還是要一起生活下去。人是喜歡分享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的生物,所以沒辦法獨自生活的吧。”

阿信笑著說:“我終於跟你想法一致了呢。人生頭一回。”

死神

關於阿信和美代吉之死的真相,結合第二季的劇情,把真實和虛構重疊拼在一起,又可以根據細節寫一大篇了。這裡先打住,改天有時間想寫,再單獨開貼來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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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開貼分析在此(有大刀,含第二季劇透):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6765302/discussion/616652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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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看第一季八代目八雲說的故事吧。

相見之後,美代吉口中說出來的話,其實更像是少爺後半生揮之不去的悔恨之詞:“那個人跟我很像,都是因為你,人生徹底亂了套。你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要是不來,就什麼都不會改變了。特地到這裡來,是想改變什麼吧。”

少爺一定反反覆覆地怪過自己很多次,我毀了他們兩個人,我不去就好了吧,我不去他們就不會死吧。

美代吉說完之後就哭了,兩人沒有說話。此時老人的旁白:“我明明那麼堅定地要一個人活下去,為什麼人的天性會如此愚蠢。”

還是少爺的悔恨。不是因為吻了美代吉的淚痕,而是他為什麼一開始就不能堅持自己獨活,要跑去尋求陪伴。

這後面的故事,是針對小夏這個特定的聽者說的落語。中心思想就是,你爸爸視你們母女為寶物,已經打算放棄落語,好好工作生活,他可以講《芝濱》也是因為有你媽媽的緣故,他們非常相愛,可惜發生了意外。這是少爺希望小夏留下的印象。更進一步說,他希望小夏也放下落語,好好生活。

只是小夏啊,你竟然沒聽出問題來麼,這故事裡,美代吉掉下去的時候,坐在旁邊的少爺沒動,遠一點的阿信反而下去了,然後少爺才伸手去抓。

但是有幾句話,多半是真正發生過(只不過是場景不同),被少爺牢牢記著,迴盪在驚醒的噩夢之夜。他不由自主地就加進去了,因為這些話,和他編的那個中心思想沒什麼關係。

阿信:“你要是受傷沒法說落語怎麼辦?”少爺:“我才不管!”

阿信:“我來替你陪她,不能讓她一個人下地獄。”少爺:“不要,那也帶我一起走!”

品一品,這些話裡有真相。

故事講完,少爺那句總結,真是痛徹心扉:“我又被拋棄了。是因為我做了美夢受到的懲罰嗎。”

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少爺被迫收留小夏。現在這個孩子很關鍵。

阿信和美代吉離開東京,阿信決定回東京,阿信和美代吉死亡,這些事件都和小夏有關。以後天天看到這個孩子,少爺作何感想呢。

現在他想死,還不能死,也是因為小夏。

除了阿信之外從來沒在人前哭過的少爺,腦子裡回想著阿信的志願,哭著答應會長繼承了八雲的名號。他心裡認定這個名號是阿信的,助六和菊比古合二為一,變成八代目八雲,要為了完成那個約定而活下去了。

八代目八雲首演,《死神》。“我只能這樣活下去了。”

《死神》帶來了與太郎。這個叫強次的小子,像一座橋樑,牽起了塵封的過往,又幫助落語渡向未來。他會講《野ざらし》給小夏聽,他還想繼承助六的名號。新的生命即將到來,故事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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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囉嗦幾句OP:

《昭和元祿落語心中》的開頭和片尾,是那種完全捨不得跳過的藝術品,兩季都做得太好了。

讓我們來看看第一季的OP中包含哪些細節信息:

1. 有樂亭的標誌。整個故事都和有樂亭有關。

2. 說落語的人。憑藉一人的表現,讓觀眾經歷山川大海,遍歷人間煙火。

3. 命運的陽臺。以負片的樣子出現,這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4. 落語家抬起頭來的特寫,是少年和老年的少爺。故事的中心主角。

5. 泛黃的阿信。他是八雲無法忘記的背景。

6. 小夏背影。也是負片,不堪回首。

7. 一閃而過的兩個人的半張臉。這是初代助六和二代助六的眼睛,悲劇最久遠的根源。

8. 小夏和美代吉正面特寫。兩位和有樂亭有重要聯繫的女性。

9. 小夏背影負片再次出現,這次能看到有一位穿浴衣成年人牽著她,兩人站在拉門前。所以第一季OP就在給第二季劇透了?!

10. 一段女子溺水的蒙太奇影像。她是沉入河中的美代吉,上衣、裙子、髮型正是龜屋旅館發生事故那天晚上的樣子。

11. 有樂亭世代之墓。代表著沉澱的歷史、傳統和規則。

12. 黑髮美代吉被水淹沒,頭髮變成水色。但是!第十集頭髮卻沒有變化,具體原因我還沒發現。

13. 一個男子刺青的後背。是這部番裡最不像男主角的男主角與太郎的背。

14. 寫著助六的扇子。幾代人物關係的線索和傳家寶。

最後,寫了這麼多,也很難道盡這部作品到底有多好!!!遇見它是我的幸運,感謝。

動畫信息

昭和元祿落語心中
中文名:昭和元祿落語心中
原 名:昭和元祿落語心中
又 名:昭和元祿 落語心中 / Shouwa Genroku Rakugo Shinjuu
首 播:2016-01-08(日本)
IMDb:tt5419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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