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菊與刀
最近讀到一本書，名為《菊與刀》。這是本討論日本文化和民族性的人文社科類著作。該書作者魯思·本尼迪克特，二戰時期，她曾經奉美國政府之命，從一個文化人類學家的視角對日本社會和日本民族性進行研究，根據文化類型理論，把戰時在美國拘禁的日本人作為調查對象，同時參閱大量書刊和日本文學及電影，向美國政府提交了一份出色的調查分析報告，旨在指導美國如何管制戰敗後的日本。1946年，本尼迪克特把這份報告整理成書正式出版，立刻在日本及相關各國引起強烈反響。
“菊”本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士文化的象徵。但本尼迪克特在給此書命名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從這重含義出發，而是以“菊”和“刀”來象徵日本人的矛盾性格，亦即日本文化的雙重性，如愛美而又黷武，尚禮而又好鬥，喜新而又頑固，服從而又不馴等等，並由此入手，進而分析日本社會的風俗和文化。《菊與刀》刻畫了這樣的一個日本人形象，他出生在“等級制”的思想“監獄”裡，這裡萬物各安其位、各得其所的，而他既是囚犯又是獄卒；他認為精神就是一切，是永存的，物質當然也不可缺少，但那卻是次要的、瞬間的；他是一切的“負恩者”，他有恩必報，報皇恩、親恩、主恩、師恩，這是他對“忠孝”的義務，對“社會的義理”；他把名譽視作生命，愛惜羽毛，有仇必報，這是他信奉的“對名譽的義理”；他時刻隱忍剋制，重視自我修養，不斷培養能力，以期達到“圓熟”的境界。
關於這本書，外界褒貶不一。有人讚譽，認為該書是研究日本民族性的必讀書，是社會科學研究直接運用於政治實際操作的傑出例證。也有人質疑，認為作者以偏概全，資料謬誤、主觀臆斷，此書毫無學術價值。但不可否認的是，該書出版以來在世界上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經久不衰，行銷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甚至在美國，《領袖週刊》有文章將該書列為“領袖必讀的100本名著”中的第71本，足見該書之魅力。此外，必須要強調的一點是，該書的作者本尼迪克特在創作過程中從未親自到過日本。
儘管現在距離該書出版已經過去了70餘年，日本社會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該書中很多觀點也已經與當前實際不符了，但是筆者相信，文化的烙印是不會輕易被磨滅掉的，如今風靡全球的日本動漫《海賊王》也深深的烙上了“菊與刀”的印記。《海賊王》雖然是一個發生在架空世界的故事，並且人物設定和形象儘量多元化，充滿現實世界各國的影子，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日本動漫的敘事載體，輸出的內容必然具有日本文化的某些內涵。接下來，筆者將以該書中的主要觀點為依據，深入剖析《海賊王》故事中一些經典情節，嘗試解讀《海賊王》的價值取向和精神世界。
2.各安其位的等級秩序
等級制是《菊與刀》這本書最核心的一個詞彙。等級制，簡單概括來說，就是各安其位，各守本分。該書認為，等級制是日本人最重視的行為準則，它是信仰，就如同藏人信仰活佛一般。這種等級制在實際生活中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忠孝”，即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兄為弟綱”；二是“禮節”，日本人之間的每一次寒暄、每一次接觸，都必須表示出雙方社會地位和距離，日本人喜歡鞠躬、喜歡用敬語是最直觀的表現，在何種場合，向誰鞠躬，鞠躬多少度，鞠躬的方式都有規矩，而且對比自己地位高或尊貴的人必須使用敬語；三是“階層”，古代日本的階層制度從上到下依次是天皇、宮廷貴族、士、農、工、商、賤民，階層之間幾乎是不可以流動的。說到底，等級制就是一個牢籠，一個讓人心甘情願接受並信仰的牢籠，也是日本諸多文化表象的根源。說來有趣，不像中國那樣朝代頻繁更迭，日本從未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改朝換代，千年以來日本天皇的族系一脈相傳，至今不斷，這與其森嚴的等級制不無關係。
等級制本質上是一種獲得穩定秩序的手段。在海賊王的世界裡，幾乎所有國家都實行的是君主制，每個國家都有國王和貴族，國王家族具有某種正統性，而這種正統性需要受到世界政府的認可。世界政府由170個以上的加盟國組成，其領導人是五老星，擁有最高權力。世界政府之上還存在名為“天龍人”的世界貴族，是800年前建立世界政府的20位王的後裔，以“造物主的後裔”自居，可以隨意把其他種族的人當奴隸使喚，並且一旦被冒犯，海軍本部必定會出動最高戰力大將予以維護。因為不想800年前的某個祕密讓世人知曉，任何擅自出海尋找大祕寶ONE PIECE或者歷史正文的行為都被世界政府認定為非法行為，但是世界政府儘管強大，也並非無所不能，為了實現有效統治，建立了王下七武海制度，促成了海軍本部、四皇、王下七武海這三大勢力總是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之中。
海軍本部是世界政府的鷹犬，以“正義”之名維護海上的治安，最高戰力是三大將。王下七武海是受世界政府招安的七位具有強大實力的海賊，憑藉自身的威名震懾和打擊一般海賊，並且隨時聽候世界政府調遣。四皇是偉大航路後半段新世界裡四個勢力龐大如同皇帝般君臨天下的大海賊，進入新世界的海賊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加入四皇，要么打敗四皇，而後者成功的概率幾乎為0。大海之上，絕大多數海賊都只能在這種森嚴體制的夾縫中妥協生存，只有少部分敢於挑戰這樣的既有秩序，主人公路飛等人當然就屬於這一類。再說說海賊這個群體本身，有一定名氣的海賊會被世界政府懸賞，而賞金高低往往在海賊之間被看作是地位或實力高低的象徵，用於相互評價；海賊之間普遍崇尚“忠義”，一旦拜了碼頭，背叛是決不允許的，必須付出高昂代價。
3.精神力量高於一切
《菊與刀》中有一節標題是“戰爭中的日本人”，主要是講戰時日本人對精神力量的極端信奉。日本人強調精神能戰勝物質，只要加強對精神的修煉，就能激發自己內在的潛力，做到難以做到的事。書中描述，二戰時期，日本的政治家和軍人們都反覆強調說“這次戰爭並不是軍備的較量，而是日本人信賴精神與美國人信賴物質的戰爭”,“在這場較量中，物質力量註定必將失敗”，報紙《每日新聞》上也宣傳“我們如果害怕數字就不會開戰，敵人的豐富資源並不是這次戰爭創造的”。事實上，整個二戰期間，日本的GDP都不到美國的十分之一，就是這樣的國家敢於偷襲珍珠港，直接向美國宣戰，簡直不可思議。
在日本動漫中對精神力量的崇拜實在太常見了，主要分為兩個層面：
一種是對戰鬥意志的描寫，就算敵人有壓倒性的實力，只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就可以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力量打敗敵人。熱血動漫中肯定要有戰鬥情節，如果僅依靠實力水平判定勝負，並且戰鬥之前雙方的實力水平已經一目瞭然，那么根本就沒有戰鬥的必要了。所以，為了產生戲劇性的效果，有時會設定對戰雙方實力懸殊，但是弱者依靠強大的精神力量最終戰勝強者。
以《海賊王》為例，路飛出海以來到進入新世界以前這一時期，遇到的看似無法戰勝但還是戰勝的強敵依次有王下七武海克洛克達爾、空島的神之艾尼路、號稱司法島“CP9”800年來最強者羅布·路奇、王下七武海月光·莫利亞等，這幾次戰鬥的勝利多少都有些運氣的成分，或是發現了對方能力的弱點，或是惡魔果實能力相剋，總之路飛每一次都依靠堅強的戰鬥意志突破了自身實力的極限，至於突破的程度，有人認為處在合理範圍，有人認為純屬開掛，這裡不做評價。這類情節的設定會帶動篇章整體氣氛，將敘事引入高潮，但是如果一旦氾濫就會破壞整個故事的戰鬥力評價系統。
另一種是精神力量的外化，比如《聖鬥士星矢》裡的“小宇宙”、《海賊王》裡的“霸氣”等。《聖鬥士星矢》中的“小宇宙”指人類身體內部潛在的力量，小宇宙的強大程度直接體現為聖鬥士的戰鬥力強弱，真正的聖鬥士藉由引爆體內的小宇宙，發揮出打碎星辰，撕裂大地的超人力量。該作中等級最低的五個青銅聖鬥士不斷提升小宇宙，依次領悟第七感、第八感，甚至戰勝了海皇波塞冬、冥王哈德斯等眾神。與此相似，《海賊王》中的“霸氣”，也是指所有人類都擁有的潛在力量，而且進行了細分，一共有三種，分別是可提高防禦力和攻擊力且能夠接觸到自然系果實能力者實體的“武裝色”霸氣、可預測對手下一步動作與位置的“見聞色”霸氣以及擁有“王的資質”才能具備的可以威懾或嚇暈敵人的“霸王色”霸氣。
這些設定不僅豐富了情節，讓故事更加有趣，還可以使我們更加直觀的感受到精神力量對人體的影響，從而產生強烈的帶入感。
4.不可不報的恩情
西方文化認為人是有原罪的，即使是剛出生即死去的嬰兒，雖未犯過任何罪過，但因其有與生俱來的原罪，故仍是罪人，需要救贖。與此不同，日本文化認為，人生來就是“負恩者”，“恩”即債務，而且必須償還。負誰的“債務”呢？歷史的“債務”，過去的“債務”，現在的“債務”，每天與別人接觸過程中產生的“債務”。能不能不負這種“債務”呢？不能。恩是被動接受的，從你呱呱墜地開始你就承受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你的一生就是在一張人與人相互有恩的巨大網絡裡。日本人說“我受某人之恩”，就等於說“我對某人負有義務”，並且把這位債主、施恩者稱作“恩人”。有恩又如何？受著不就行了。不可以，有恩必須要報達。日本人普遍不喜歡隨便受恩而背上人情債，所以也就會非常慎重地對待涉及感恩的問題，對於捲入"恩情"，日本人是十分小心的。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海賊王》裡草帽路飛麾下的“報恩軍團”，包括卡文迪許、青椒、巴託洛米奧、海爾丁、奧隆·布斯等一眾豪傑。他們本來都是為了贏得燒燒果實而來到德雷斯羅薩王國，參加鬥牛競技場的格鬥比賽，但是因為比賽落敗被堂吉訶德家族祕密關押，受到童樂果實的詛咒被變成玩具奴隸，被迫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沒日沒夜的工作。在草帽一夥與堂吉訶德家族作戰過程中，草帽一夥的海賊烏索普破解了童樂果實的詛咒，同時也解救了這些豪傑的人生，他們感恩烏索普，感恩草帽一夥，自願協助路飛對付堂吉訶德海賊團。在打敗堂吉訶德海賊團後，他們奉路飛為“老大”，單方面自願加入草帽路飛麾下成為小弟，並一起飲下“義子之酒”。在戰鬥過程中有個比較有趣的情節，“報恩軍團”稱呼路飛為“恩人”，執意要“報恩”，去拿下大反派多弗朗明哥的首級。路飛一聽就生氣了，說多弗朗明哥必須要由自己來打倒，讓他們別跟過來。“報恩軍團”只能一邊緊隨其後一邊無奈的抱怨道“煩死了，你這混蛋恩人！”
上面這個故事算是比較直接的報恩故事，而像火拳艾斯在執意要追捕黑鬍子這件事情上何嘗不也是向“老爹”白鬍子報達“親恩”呢。火拳艾斯是海賊王羅傑的血脈，但是出生以前父親就死了，儘管從小有路飛和薩博兩個結義兄弟陪伴，還是缺少父愛的關懷，而且內心中對死去的父親存在深深的怨恨。加入白鬍子海賊團後，艾斯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情，白鬍子也成為他的精神支柱。一旦接受了恩情，就必須要報達，艾斯的部下黑鬍子殺害了其他船員犯下大罪，他首先作為隊長必須要負責，同時他作為白鬍子的“兒子”也絕不能坐視不理，所以他決心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黑鬍子抓回來，給“老爹”一個交代，誰攔也沒有用，所以這是一個死局。後來，艾斯被黑鬍子打敗交給了世界政府，引發了四皇白鬍子海賊團為營救艾斯與海軍本部及王下七武海之間的戰爭，最後死在戰場上。唉，這煩人的恩情！
5.對名譽的義理
名譽在日本人看來是一項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一個人如果沒有了名譽，他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名譽就是人的靈魂，沒有了靈魂，人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日本人在名譽受損的情況下，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挽回自己的名譽。他們會用盡一切方法，有時甚至會不擇手段。下級在受到上級的侮辱時會奮不顧身的予以反擊，即使這違背了等級秩序。在他們解決完與上級的矛盾後，他們才會處理自己冒犯上級的過失，甚者可能以自殺來謝罪。在日本，以自殺來挽回名譽是一種經常的做法。在日本人看來，自殺不是懦弱，而是勇氣與決斷的表現，方式適當的自殺能夠挽回失去的名譽。
對名譽的執念莫過於日本武士。他們崇尚武士道精神，這是日本封建社會中武士階層的道德規範以及哲學。武士多半是殺人不眨眼的勇夫，但在日本卻是以櫻花來比喻武士的。他們認為，單個櫻花很美，但成片的櫻花聚在一起更美，這與武士的集團精神相似，同時最重要的是，櫻花最美之時非盛開而是凋零，櫻花一旦凋零便在一夜之間盡落，這是武士所崇尚的最高境界，即在片刻綻放的美麗中發揮最大價值，然後毫無留戀的結束生命。
武士會選擇走向死亡並非因為輸不起，而是因為認為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心願已了，此生無憾，這時就應該像櫻花一樣沒有留戀的離去。例如，《海賊王》裡的羅羅諾亞·索隆，他是路飛最初的夥伴。在海上餐廳巴拉蒂，他遇上正在追擊敵人的世界第一劍豪、王下七武海之一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他向鷹眼提出挑戰，但他引以為豪的三刀流劍術卻敵不過僅僅以十字架小匕首應戰的鷹眼。在被鷹眼擊破他的最終奧義“三千世界”後，他毫不退縮的張開雙臂，等待鷹眼的最後一擊，並表示“後背上的傷就是劍士的恥辱!”鷹眼被他的氣魄打動，於是以劍士的禮儀，用世界最強的“黑刀·夜”擊敗了他，但並沒有給他致命一擊，還告訴他“彆著急死，年輕人。看清自己，看清世界，變得更強。未來不管要等幾年，我都會在這最強的位子上等你。超越這把劍吧，超越我吧！羅羅諾亞·索隆！”這一段是不是看著很熱血？索隆體現的就是極致的武士道精神啊！他之所以能夠直面死亡的威脅，是因為他感到自己努力了，得到挑戰世界第一的機會了，在決鬥中自己的人生放出了最大的光輝，在這之後就不該再有什么留戀。這段情節透露出，他對自己生命的一種覺悟，一種對自己已經達到極限的一種判斷，是對如櫻花凋零般的悽美的一種嚮往。
6.永無止盡的修行
日本人重視自我修養，事實上是希望通過自我修養提高駕馭生活的能力，進而達到“圓熟”境界，從而徹底擺脫自我意識和矛盾衝突。日本人自我修養的概念大致可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培養能力，如精神駕馭術，強調培養精神超越肉體極限的能力，“肉體的要求必須服從於人生大事，不顧健康是否允許，也不論肉體本身是否容許及曾經培養過。總之，一個人應當不惜任何自我修養的代價來發揚日本精神。”另一種層次則不僅培養能力，而且要求更高，稱之為“圓熟”。圓熟的表現是“無我”。“無我”是指在意志與行動之間“毫無障礙，纖發悉除”的體驗，“觀我”消失了，人“失去其自身”，也即自己不再是自身行為的觀察者。“圓熟”的頂端是“就當死去而活著”。意思是：雖然活著，但他已經“死”了。既然死了，就無須再為行為是否恰當而憂慮，消除了一切自我監視，死者也不必再報恩，總之，他們自由了。他們認為，達到這種境界，就能最終擺脫一切矛盾和衝突。
這套理論么，總讓人感覺好神經質啊！但是，從前文所述也不難理解，日本人認為精神力量高於一切，那么所謂自我修行或自我鍛鍊也就是針對精神力量的修行或鍛鍊。《海賊王》中有這方面的體現嗎？第一種層次還好，精神超越肉體的極限，路飛一夥的好多次苦戰都存在這樣的情況，主角路飛自不用說，索隆於恐怖三桅帆船上在已經傷痕累累的情況下為了救路飛硬生生接下王下七武海巴索羅米熊用肉球果實從路飛身上轉移出的與月光莫利亞戰鬥所受的所有傷痛，仍然面不改色，屹立不倒，塑造了一個鐵血硬漢的形象。第二種層次，個人感覺草帽海賊團裡只有路飛達到了，在羅格鎮被小丑巴基送上斷頭臺，臉上仍然一副開朗的笑容，僅僅是笑著說了一句“我要死了”，這已經不僅僅是樂觀主義了，而是對生死的覺悟啊！如此來看就很清楚了，出海以來，路飛從來沒有恐懼過，作者就是要描寫這樣一個達到“無我”境界的形象啊！不愧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所謂海賊王就是大海上最自由的男人啊！！！
以上是我運用《菊與刀》這本書提出的觀點對《海賊王》世界的一種解讀，可能會有片面和紕漏之處，但希望能夠給大家提供一個思考和分析的角度。最後打個小廣告，這篇文章同時發佈在我自己運營的微信號dmxyz8（動漫小宇宙）上，這裡有與眾不同的動漫評論分析和好劇推薦，歡迎大家訂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