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福音戰士》新釋：“形而上生物學”製造的慾望和悲劇

第24話

《新世紀福音戰士（EVA）》誕生以來的二十多年裡，光是中文影評就已汗牛充棟。讀者可能會問：為什么還需要一個新的詮釋——你又憑什么自我標榜為“新”？筆者寫作的初衷正是對市面上已有分析的一些基本不滿。作為《EVA》的標誌性元素，“人類補完計劃”、三次衝擊、EVA機體、使徒等等貫穿全片，作為一整套背景設定串起了所有角色的選擇和命運——然而，或許因為這些元素已經越出科幻邊界而不值得嚴肅對待，很多知識競賽式影評（比如這篇）把《EVA》降格為一幅由對哲學宗教的引用和詮釋組成的拼貼畫，卻獨獨沒看到這部影視作品內源的哲思：對科技工程試圖改變人類根本境況的隱喻。另一些解讀則見木不見林，聚焦於幾個臺前角色（幾位駕駛員少年外加葛城美里）和最表層情節，對背後推動劇情發展的力量——碇源堂、SEELE和碇唯以及他們各自的補完計劃，卻因為細節過於零碎稀少、呈現過於隱晦而說不出個所以然，無法看到眾多人物的命運和選擇在世界觀層次上的意義和聯繫。

本文正是要直面這些挑戰。我將從一個鮮為人知的概念，“形而上生物學”切入，整合以三次衝擊和“人類補完計劃”為核心的《EVA》宇宙設定，釐清三個補完計劃的背景、分歧和爭奪，藉此呈現受末日科技催生的慾望驅使，老少兩代人物給自己和彼此製造的悲劇。

“形而上生物學”：《EVA》宇宙論

“人類補完計劃”是《EVA》宇宙設定的一個核心環節，要重探《EVA》不妨從這裡開始。每當談到“人類補完計劃”，人們幾乎總是迴避其設定細節。畢竟這個詞幾乎總是出現在寬泛深奧的哲理對白，如下兩則：

葛城美里心想：將人類這種已走上絕路的殘缺群體，用人工進化的方式使其變為完全的單體生物，這就是補完計劃。還真是個理想的世界（《Air/真心為你》）

SEELE委員會內部對話：我等並非為搭上名為eva的方舟，而甘願放棄人類的形態

那不過是為了讓閉塞的人類再生，所進行的通過儀式

毀滅的宿命中也包含了新生的喜悅

為了讓神、人類及所有的生命，終能透過死合而為一（出處同上）

可見，補完首要推動者SEELE委員會相當苦於人類最根本的生存處境——自我與他人關係，甚至將其看作人類的痛苦和困境的唯一根源。不只在“人類補完計劃”的層面，這也是片中人物關係的核心主題，“豪豬困境”（葛城美里：“豪豬的距離嗎？越是靠近越會傷害對方”，第4話）。

其實在現實中，我們不也常抽象地把人生的艱難歸咎於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嗎？但這並不就是一切問題的唯一根源，就算是，我們也不寄望從根源上一勞永逸解決一切問題，畢竟人際關係是暫時無望實質性改善、因此需要接受下來的存在前提。這卻正是《EVA》宇宙和現實世界的本質區別：在那裡，藉助科技的神力，人類的根本處境是可完善的（“補完”），人類有可能放棄個體形態、融合為單體生物，神。正是在完善的希望的反襯下，人類的現狀才顯得如此可憎，才孕育出SEELE駭人聽聞的人工進化計劃。而這個計劃的前提和關鍵就是“形而上生物學”。

第21話

“形而上生物學”全片只出現過一次，即第21話“Nerv、誕生”中1999年冬月耕造研究室的門牌上。之所以把這個概念提到如此重要的位置，是因為它恰好提示了《EVA》宇宙設定的兩個核心：一、唯心論、有神論的物理生物法則（“形而上”）；二、人類不但理解這個唯心、有神的宇宙，而且掌握了一定程度上讓它為己所用的科技（“生物學”）。本節著重講第一點。

《EVA》宇宙是身心二分的。人的身體承載著靈魂，維持個體形態依靠的是個體意識和A.T.Field（渚薰：“任何人都不可侵犯的神聖領域……任何人都擁有的心之壁”，第24話）這對組合，其中個體意識起決定性作用，它在則心之壁在。靈魂可以從一個身體脫離，依附於另一個身體。這么做需要破除心之壁，破除心之壁則需要激發破壞本能，削弱個體意識。身體和靈魂脫離再分別融合進同一個母體，便是SEELE所說的“神、人類及所有生命…...合而為一”的補完。《Air/真心為你》中的補完正是伴隨碇真嗣破壞本能的增強和個體意識的弱化而開啟的；其過程中所有人的身體化為LCL匯入莉莉絲，同時代表靈魂的小紅光點與身體脫離，經由黑之月也迴歸莉莉絲。

《Air/真心為你》

EVA的製造和操控都是基於身心二分的唯心論。EVA要成為完整的作戰裝備，必須寄宿有第一代試驗駕駛員的靈魂，【尾註1】也就是溶入初號機的碇唯和在2號機搭載試驗後發瘋的明日香媽媽（例外是零號機，見注2）。真嗣和明日香能與兩機同步，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兩機的專屬駕駛員，正是基於母親與子女靈魂的某種特殊調諧。【尾註2】

暴走源自溶於機體的靈魂被激發的母愛這一點再明顯不過了。當駕駛員子女的生命受到外界威脅，機體裡母親的靈魂出於保護欲，寧願捨棄自我、敞開心靈，親子靈魂暫時重疊，極大地增強心之壁。由此可見，即使溶於EVA，兩位母親的靈魂也並非總是處於被動和蟄伏狀態，至少在危急關頭，她們的意志是能夠經由EVA暴走和影響駕駛員子女的意志而發揮能動性的。尤其是躲在初號機背後的唯，在《EVA》全片的幾個關鍵位置隱祕地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也是為什么暴走也常被稱作EVA或者寄宿其中的人的“覺醒”。

靈魂相互敞開不局於親子，《Air/真心為你》中補完的啟動儀式便是生命之母莉莉絲和選中的後代自願相互融合，在個人層面上也就是麗和選中的羈絆對象自願融合，他們的意志也將左右補完走向。【尾註3】麗背叛碇源堂，奪走他手上的亞當胚胎迴歸莉莉絲，成為事實上的生命之母。她出於對真嗣的羈絆，甘居幕後，把補完決定權交給了真嗣。補完開始時，麗-莉莉絲代表補完詢問真嗣：“想祈求什么呢？”補完中途也是她告訴真嗣：“如果你期望別人的存在，心之壁會再次將大家分開”。最後補完果真順應真嗣的心願逆轉了。

生存危/機和“人類補完計劃”

雖然第二次衝擊前就出現了“形而上生物學”，但人類並非那時就對這個唯心、有神的宇宙有如此多的瞭解和掌控，也並非一開始就產生了人工進化的瘋狂想法。提出 “人類補完計劃”和建造EVA都是21世紀初的事。這之間的技術飛躍和慾望滋生都可歸因於2000年在南極發現白之月和巨人亞當，和隨後不久在死海打撈起《死海文書》和朗基努斯之槍。這對人類來說是一組極其矛盾的事件。一方面，“人撿到神而大喜過望，想要把神據為己有”（律子，第23話）。另一方面，使徒和《死海文書》的發現也為人類敲響了急迫的警鐘。據《文書》預言，十幾年後，誕生自亞當的其他使徒將覺醒，循著始祖的蹤跡襲來，兩者若接觸，將導致所有生命一起迴歸亞當。

使徒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又為什么要回歸亞當？

【美里載真嗣去初號機停機坪途中】

美里：真嗣君，我們人類啊，也和亞當一樣，都是由被稱為莉莉絲的生命之源所孕育出的第18使徒，其它的使徒有著另外的發展可能，是因捨棄了人類這種形態。不過，是隻能彼此拒絕的悲哀存在而已。一樣的人類也是（《Air/真心為你》）

全片除了美里這段話幾乎沒有正面討論過使徒的身份。考慮到美里就算身居Nerv高位仍有很多事情被矇在鼓裡，我們對此說法不得不存疑。儘管使徒和人類分別獲得生命果實和智慧果實而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軌跡，但美里卻視其為同病相憐的姊妹物種。使徒是永生的獨立巨人，而人類則發展出複雜卻脆弱的社會文明，但在《EVA》宇宙中兩者卻有個共同的“缺陷”：他們都以有限的個體形式存在，必須承受相互拒斥的命運。這是他們與神、完美、真正的永恆之間的差距。也正因這一差距有被消弭的可能，他們的存在方式才成其為“缺陷”，才有對自身的憎惡，和通過與神融合進化成更高級單體生命的慾望。聯繫上一節開頭引用的美里對SEELE補完計劃的揣摩，想必她把相當多對人類處境的理解投射到了使徒身上。

不論完整的事實如何，可知的是因為2000年在南極的遭遇，人類和使徒進入了一場生死時速的進化之爭。儘管使徒引發的第三次衝擊一樣會造成所有生命合而為一，但在人類看來這卻並不等於搭了進化的便車，反而意味著死亡。這是因為亞當是使徒的始祖，而人類的始祖是莉莉絲，只有正統繼承者才能名正言順地迴歸、進化，其他生命只堪充當祭品。另一種可能是衝擊的性質取決於其發起者的意志，其他生命只是被裹挾進來。違背意願地喪失個體形態就是死亡。（我們將會在下一節看到，這一點正是碇源堂和SEELE的主要分歧。）為了避免成為使徒進化犧牲品的厄運，人類被迫先發制人，想盡一切辦法阻撓預言中的第三次衝擊。這便是成立SEELE和Nerv、建造第3新東京市和EVA這一系列行動的初衷。照美里的說法，甚至2000年在南極發生的第二次衝擊的人為目的也在於此。【尾註4】

使徒的發現，一方面威脅到人類的存續，另一方面卻又促成了“形而上生物學”的飛躍，打開了人工進化的可能——這就是“人類補完計劃”誕生的模稜兩可的背景。第三次衝擊究竟是危是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類化危為機的行動。但說到底，孰危孰機真的分明嗎？“人類補完計劃”背後有一明一暗、自相矛盾的動機，主導的是被外來威脅激發的生存本能，潛在的是傲慢的科學理性和膨脹的慾望壓過了對風險和代價的審慎。第二次衝擊的後果已足夠讓人困惑：在與使徒的生存之爭中“把神據為己有”，究竟是為了避免滅頂之災，還是本身就是滅頂之災？“人類補完計劃”這樣決定全人類命運的工程更不可能毫無爭議：生命和生存是什么？個體形態究竟是需要解決且有望解決的悲哀境遇，還是本就是人生存的前提？密謀讓全人類融合成單體生命，究竟是聽起來美好的“進化”，還是自殺甚或謀殺？如果解決問題的方式比問題本身造成了差不多甚至更大的困擾和傷害，那這個工夫還值得嗎？《EVA》中21世紀初的人類境況曖昧不明、矛盾叢生，孕育了基於對生命和人類命運不同理解的“補完”計劃。這幾個計劃之間的合謀和爭奪，串起了主角們錯綜複雜的人生。

三個“補完”計劃

“人類補完計劃”遠不止一個。TV版明線是SEELE計劃，執行機關Nerv的司令碇源堂則在暗中推進自己的計劃。直到老劇場版《Air/真心為你》的別樣結局，【尾註5】兩個計劃的較量才浮出水面。碇唯的計劃是最容易忽略的，因為她幾乎總是間接出現，很難看出她做過什么又到底想做什么。要還原這三個計劃全貌、梳理它們之間的關係，關鍵就在於摸清三方對“補完”的理解和分歧。類似使徒的進化之路和“人類補完計劃”之間的關係，人類的計劃之間也是互斥的生死時速，必須相互阻撓，因為另一個計劃的成功也意味著本方計劃的失敗，而計劃成敗之間就是全人類的生/死。

三個計劃之中，SEELE的計劃字面線索多但操作細節比較模糊，而重構碇唯的計劃需要太多零散鋪墊。為方便解說，我們以碇源堂計劃為線索，串講另外兩個計劃。

碇唯 + 碇源堂

碇源堂的計劃是什么？偷懶的話，可以對他本人的說法照單全收：他想通過補完和碇唯重逢。僅此而已嗎？《Air/真心為你》中計劃失敗的碇源堂照樣在補完開始時“見到了”碇唯。如此又何必鋌而走險揹著SEELE實施一個獨立計劃？另外，碇源堂的動機果真如此單純——對碇唯的一片痴情？要知道當年初識時，冬月猜疑六分儀源堂（婚後才隨妻姓）是“為了得到唯的才能，以及接近她背後的某個組織，那個組織叫做SEELE”。本來威脅曝光第二次衝擊祕密的冬月，也是在碇源堂“和我一起創造人類的新歷史”的誘惑下才加入Nerv、成為他副手的（第21話）。

全片各處細節可見碇夫婦其實並不同心，他們人格中的主導衝動是錯位的。EVA一個隱含的主題是人格各部分之間以及各羈絆對象之間的爭執，例如赤木直子將人格中身為女人、母親和科學家的三部份分別植入三臺MAGI超級電腦，但在女兒和情人之間卻最終選擇了情人。碇唯和直子不同，她為人的最基本衝動是母愛，遠壓過對丈夫的感情和科學家的衝動。她那種非干涉性、但會在危急時刻保護欲迸發（“暴走”）的母愛泛化開來，就成了對人類命運的非干涉性的關懷，這將定義她的“補完”方案。相較之下，主導碇源堂的則是對妻子的一種自私狹隘的依戀。他絕少表現出對唯以外的人的在乎，甚至毫無顧忌驅遣兒子去實現計劃。甚至可以說，就像律子因為母親選擇了男人而非女兒感到背叛，碇源堂也視真嗣為競爭者，因為在對碇唯的競爭中落敗而忌妒兒子。這么說來，他要去見唯就絕不是出於某種單純無私的愛。

或許可以從碇源堂計劃提出的契機摸清他的意圖。2004年碇唯的初號機搭載試驗事故後，他消失了一個星期，再現身時已經向SEELE提出了“人類補完計劃”（第21話）。可見碇源堂的計劃是對碇唯實驗意外的反應。而所謂“事故”其實正是碇唯計劃的一環。碇唯計劃的核心線索都隱藏在2003年和冬月老師的一段對話中，可惜這段對話被截作兩段，分別呈現於第21話和《Air/真心為你》結尾處，兩段必須連起來看才能水落石出。

【字幕：2003年 箱根】

冬月：SEELE手上的死海古卷，要是按照那上邊寫的，十幾年後一定會發生第三次衝擊

唯：阻止最後悲劇發生的組織，就是SEELE和Gehirn

冬月：我贊成你的想法，但不是SEELE的

唯：冬月老師，在世界上揭開那個封印非常危險

冬月：資料全部交給碇了，因為這不是個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們將不重演上次發生的事。我也收到委婉的警告，那些人要讓我消失看來是易如反掌啊

唯：對殘存下來的人類也是一樣，要毀滅人類是很簡單的事情

冬月耕造：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去當被試驗者啊

唯抱起真嗣：一切都按照命運的安排，我也是為此才會在SEELE的啊，這也是為了真嗣（第21話）

冬月：讓人類依照神的樣子造出eva，那是你的真正目的嗎？

唯：是的，人類只能在這顆星球上生存，但是EVA可以無限地生存下去，和寄宿於其中的人的心靈一起，就算是過了五十億年，地球和月亮，甚至太陽都消失了，EVA也會存在下去，即是隻有一個人活下來，雖然會非常孤寂，但只要繼續活下去的話……

冬月：那樣人類曾存在過的證據就會永遠地留存下去吧（《Air/真心為你》）

從這段對話可見，從一開始碇唯、碇源堂和冬月三人就和SEELE有根本分歧。在他們看來，人類存在最大的缺陷並非是人與人的區隔，而是人終有一死，既可以死於外來災難，也可以毀於自己和彼此之手——比如SEELE讓所有人類合而為一的人工進化計劃。據此，就算真要“補完”，那也應該是要讓人類得以永存。SEELE的“人類補完計劃”儘管也能實現某種形式的永存，但卻取消了個體生命存在的基礎，因此已經首先被排除。作為“形而上生物學”開拓者之一，碇唯的選擇是自願身心溶入EVA，借作為神複製品的EVA為方舟，拯救人類於終將毀滅的命運。碇唯的“補完”計劃和SEELE的“人類補完計劃”可謂處於光譜的兩端，一個是極致的代表和干涉，由一個精英小集團密謀決定了全人類的命運；另一個則是以對他人最小限度的干涉實現最小限度的“補完”（只要有一個人永存，人“類”便算是永存了），默默獨自承擔永生的折磨。但溶入初號機只是碇唯計劃的第一步，初號機要獲得載人類去往永生的能力，得等到第19話暴走吞吃力天使S2機關才終於實現。【尾註6】

從實驗事故前唯的平靜和事故之後碇源堂、冬月兩人反應之劇烈猜測，她想必沒有事先把計劃告知丈夫和老師。儘管冬月提議三人通力合作（“資料全部交給碇了，因為這不是個人能做到的事情”），但碇唯卻自作主張拋下碇源堂和冬月，主動獨自承擔“補完”的使命去了。她或許是受到“以自我犧牲為最小代價實現人類補完”這一最優方案的感召，同時預感丈夫和老師絕不會同意她走這條路（冬月：“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去當被試驗者啊”），才出此下策。

如果說碇源堂在事故後一週倉促提出的“人類補完計劃”是對碇唯行動的反應，那他“去見唯”最可能的目的就是要在補完之路上追上唯，和她一起成為人類存在過的證明——不論是出於“成神”的虛榮、被妻子拋下而受傷的自尊還是對妻子強烈的排他性佔有慾。碇源堂要怎么追上碇唯呢？他想主導補完進程，自己成神，加入碇唯的行列。

碇源堂 VS. SEELE

具體要如何操作呢？其實，碇源堂計劃和SEELE計劃在最後一步之前基本是重合的，這也是為什么雖然小動作不斷，雙方卻能保持那么長時間的合謀。但最後一步補完的方向決定了整個計劃的性質，這一點上的根本分歧必然導致同盟最終破裂。

兩個計劃都是在跟使徒爭奪跟自己的祖先融合進化成神的機會，使徒和人類誰先做到，另一邊就將成為補完的犧牲品。所以兩個計劃的前提都是消滅所有使徒，把補完權徹底掌握在人類內部。為此，SEELE依賴碇源堂領導的執行機關Nerv和EVA，Nerv和碇源堂也依賴SEELE這個超國家集團調配資源的支持。消滅使徒的前提達成後，兩個計劃的分歧才浮出水面——碇源堂和SEELE的決裂正是在消滅最後的使徒渚薰（第24話）之後。從《Air/真心為你》開頭的決裂情形可見，雙方最大的分歧在於，SEELE將所有人類合二為一的補完看作透過“死”到達的新生，但這在碇源堂和冬月看來卻不過是放棄生存之意，即字面意義上的死。碇源堂根本上拒斥拋棄個體形態的補完願景。冬月還補充道，人類抱生存之意而存續也是唯的願望。

決裂後，SEELE派戰鬥自衛隊入侵Nerv，就在此時，碇源堂開始實施計劃最後一步。在最終教條區他對麗說：

亞當已經與我同在，為與唯重逢只能如此了，讓亞當與莉莉絲進行禁忌之融合。【綾波麗左手臂斷裂脫落】沒時間了，A.T.Field已經無法維持你的形體了。要開始了，麗，將心之壁開放，補完有缺陷的心靈，捨棄不必要的身體，讓所有靈魂在此刻合而為一，然後，一起去到唯的身邊（《Air/真心為你》）

如同後來在真嗣身上真實發生的補完，“亞當與莉莉絲進行禁忌之融合”也基於“形而上生物學”。麗-莉莉絲和預計被選中的後代——碇源堂-亞當——主動相互敞開心靈，強行使所有人失去個體形態、合而為一。碇源堂將就此站上靠意志就能決定一切生命命運的神的位置。可惜功虧一簣，麗-莉莉絲選擇了真嗣。但“所有靈魂……合而為一”不就違背碇唯、碇源堂和冬月三人“失去個體形態即死亡”的共識了嗎？雖然不可能看到碇源堂版本的補完了，但不妨礙我們猜測：碇源堂如果忠實於這個共識，想必在成神後會憑自己的意志恢復碇唯的個體形態，兩個人將終能以個體形態重逢。這或許才是與碇唯“相見”的完整含義。這么說，碇源堂計劃其實是碇唯計劃的增補。儘管堅信個體形態是人類存在的根本，但碇唯為了實現自己觀念裡最小限度的“人類補完”，甘願放棄個體形態與EVA融合，也是不得已之舉。碇源堂晚一步追隨碇唯加入神的行列，又藉此一舉扭轉了碇唯為了使命不得已對原則的犧牲，終於使碇唯的計劃圓滿。【尾註7】

SEELE計劃和碇源堂（以及碇唯）計劃的最根本的分歧就在於此。

【朗基努斯槍從月球軌道飛回，抵在沉默的初號機喉嚨上】

SEELE全體：讓EVA量產機歸於其原貌，帶與我等人類以福音的真貌，透過平等的死和祈禱，人們將回歸於真貌

基爾議長：此亦靈魂的安息。那么，儀式開始吧（《Air/真心為你》）

SEELE的“人類補完計劃”有濃重的宗教贖罪意味。擁有智慧之果的人類的個體形態和隨之而來的差別、隔閡、傷害等等在他們看來成了原罪和天譴，人類必須以珍視的個體生命的死亡為代價贖罪，方得新生。SEELE的進化願景是所有人類平等地拋棄個體形態這一罪孽/缺陷而得以進化，任何人獲得超凡的地位都是不允許的。為此他們計劃用傀儡系統駕駛的量產機發動補完，這樣便既能直接操縱補完，又避免人類駕駛員發動補完而成神。同理他們堅決反對碇唯借初號機吞吃S2機關而成為具體化的神，也反對碇源堂主導補完獲得神的力量。

“被EVA纏身之人的悲劇”

若單純為了實現幾個補完計劃，劇中人類各方其實並不必在彼此身上製造那么深重的悲劇。但在毀滅/進化一線之隔的危機時代，所有人都沉湎於自己因使徒和EVA而起的主導情緒，彷彿這就是他們在浮世存在的唯一基礎，失去了共情他人的能力，盲目傷害彼此。於是我們經常能感受到一個巨大的反差：在成敗存亡所繫、最需要審慎籌謀的時刻，人物卻聽憑內心衝動，幾乎把命運交付於偶然。或許這才是巨大的希望和不確定性將人打回的原形，不論是十幾歲的少年，還是超國家機關的領袖。

《EVA》的故事也在兩個相反相成的方向上進展：隨情節深入，決定人類命運的龐大計劃——消除人際隔閡的計劃——的全貌徐徐展開，同時主要角色之間的矛盾和隔膜卻與日俱增，越來越自我封閉。不論是TV版還是老劇場版，影片的最高潮都是意識流內心戲。觀眾被迫採取真嗣的視角，隨他沉淪於人際關係糾結和自我意識混亂，似乎整個外部世界都退卻了。也正是真嗣“全部人都去死”的心願開啟了讓全體人類合而為一的補完。崩潰過程中，真嗣在和四位同齡夥伴關係中受到的打擊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幾根稻草，而背後運作著大計的成人們，在各自衝動的裹挾下，靠操縱和影響這幾位少年的境遇來相互爭奪、傷害、背叛，其衝擊都順勢傳導到了真嗣身上。真嗣的崩落和補完的開啟是所有這些行為和動機相互疊加糾纏的結果，超出了任何一方的預料和掌控。下面我將順著真嗣的崩潰過程串講這群被EVA纏身之人親手對他人和自己造成的悲劇。

赤木律子

《Air/真心為你》中直接導致真嗣自我意識模糊的，是SEELE控制九臺量產機與麗-莉莉絲同化，量產機皮開肉綻處生出無數綾波麗的腦袋。這無意中還原了TV版第23話結尾真嗣目睹律子破壞傀儡系統中綾波麗空殼的恐怖場景。

《Air/真心為你》

《Air/真心為你》

第23話

第23話

II號麗為救真嗣與子宮天使同歸於盡後被III號麗取代，為掩蓋麗有分身的祕密，碇源堂讓律子替麗接受SEELE審訊。痛感真心錯付的律子決心對碇源堂反戈一擊，毀掉麗賴以為生的傀儡系統核心，【尾註8】同時也要借傷害真嗣宣洩對麗和唯的嫉恨。被美里威脅展示Nerv總部祕密時，律子早已預先帶上真嗣，隨後不但揭開了麗的身世之謎，甚至還當著真嗣的面親手毀掉了無數與麗本人無二的備用空殼。試想這會給對麗懷有曖昧感情和救命之恩的真嗣造成多大的衝擊：自己的羈絆對象究竟是不是人？自己對它產生的情感有意義嗎？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麗？還是本就沒有真實的麗？那其他人呢？自己呢？……所有這些疑問一瞬間襲向真嗣，衝擊著他對自我、他人、世界的一切既有認識和信念。於是才會有《Air/真心為你》開頭真嗣在明日香病床前傾訴“綾波好可怕”。律子聽縱內心的惡意，把真嗣向著最終產生“所有人都去死”的心願而開啟補完狠狠推了一把。

綾波麗

這般突破常識的身世，對麗又何嘗不是折磨？她誕生和存在的目的只是補完工具和唯的替代品。不僅如此，由於只需更換軀體就可復生，她甚至也只是自身的替代品。就像任何身不由己的試驗品，她被拋進一個極端孤立的未知處境，不得不獨自設法理解一個超越正常人想象的存在方式。“雖然我們有很多個，卻只能孤單一個人。很不好受吧？那就叫做……寂寞嗎？”（第23話）。

碇源堂對麗的培養方式不僅於事無補，而且根本就是罪魁禍首。他對唯的情感或許有延及麗，但上文已經分析過，那種情感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混著受傷自尊的佔有慾，麗只是他滿足補完野心和這份佔有慾的手段。若非他對麗甚少流露感情，麗不會珍藏那副在他不顧高溫從插入栓中救出自己時摔碎融化的眼鏡（第5話），更不會在真嗣同樣急切地打開插入栓關心自己安危時露出微笑而自我意識覺醒（第6話）。麗一直都有自我意識覺醒的潛力，讓麗誕生的那一刻，碇源堂就種下了一顆終將鑽破他補完大計的種子。也是直到被麗背叛、補完開始前，他才終於能夠為自己對真嗣欠下的同樣的孽債懺悔。

渚薰

正當麗的身世讓真嗣的世界觀和人際關係開始分崩離析，作戰失敗尊嚴掃地的明日香失去生存意志之際，SEELE向Nerv送來了第五適格者，最後的使徒渚薰。薰在這個時刻到來，不僅是為替代明日香成為2號機駕駛員，也填補了真嗣心上裂開的大口子——剛被填上就被撕得更開。委員會迫不及待消滅最後的使徒，把補完牢牢掌握在人類手裡。這時間上的巧合無法不引起美里的懷疑，她已得到加持冒死探明的情報：選拔駕駛員的馬爾杜克機關不過是SEELE和Nerv的白手套，幾個少年駕駛員的命運就玩弄在這兩個組織手中。

渚薰簡短的故事線是《EVA》最難說圓的部分。為了讓真嗣的陷落、補完的推進環環相扣，影片很刻意地設計了真嗣和最後的使徒相愛相殺的橋段。但主旨卻是一貫的：渚薰在Nerv的所有遭遇都在SEELE和碇源堂的算計之中。SEELE在渚薰面前展示的是一群虔誠信徒的形象，他們表示深感人類（尤其是對手碇源堂）造神瀆神罪孽深重，為贖罪主動要把進化之路搶還給神的合法繼承人，即使徒。為此他們要把薰直接送到Nerv與最終教條區的“亞當”（實際上是莉莉絲——SEELE和碇源堂聯手欺騙了使徒）接觸，引發第三次衝擊。【尾註9】渚薰對這種虔誠無私以至令人可憐可悲的偽裝太過輕信，於是感嘆著“人類的希望點綴著悲傷呢”（第24話），接受了SEELE的安排。事實上，SEELE截斷碇源堂造神計劃、洗刷人類罪孽的願望是真，卻根本不想依賴薰，而是要實現自己的“人類補完計劃”。【尾註10】

就算來到Nerv，薰也完全可以不跟真嗣接觸，感情不迅速升溫。如果沒有羈絆，意識到自己被欺騙的薰或許就不會甘願死在真嗣手上，把生存進化的機會讓給自己喜歡的人的族類。而不親手殺死剛剛喜歡上的薰，真嗣或許就不會厭世而開啟補完。姑且不論這段劇情發展是否自然，考慮到碇源堂獲知並默許了薰和麗接觸，他很可能也掌握了薰和真嗣的情竇。若果如此，薰被判定為使徒後他選派真嗣駕初號機去截擊薰和2號機就明顯是故意的了。這樣的事已不是第一次。第18話真嗣礙於不想傷害三號機上的駕駛員拒絕反擊，碇源堂切斷真嗣的連接，轉接傀儡系統，並眼睜睜讓載著真嗣的暴走的初號機將三號機肢解，直到捏碎載有鈴原冬二的插入栓都不喊停。可以懷疑是傀儡系統旗開得勝讓真嗣失去了利用價值（事後真嗣的確決定離開Nerv），碇源堂終於得以無所顧忌地折磨真嗣、發洩嫉妒。不料這一得意忘形之舉卻自亂陣腳，激怒初號機中的唯在力天使來襲時拒絕傀儡系統連接，差點讓碇源堂的計劃夭折（第19話）。

葛城美里

受人類存亡所迫親手殺死薰後，真嗣前所未有地向美里敞開心扉——接連失去麗、薰，明日香淪為活死人之際，他只有美里可以告解了。但美里卻否定了真嗣的感情：“不對，該活著的應該是具有生存意志的人……真嗣你沒有錯。”縱觀全片美里的行動和自省，主導她的衝動不外乎對使徒的殺父之仇和生存意志（她是第二次衝擊中南極葛城科考隊的唯一倖存者）。由於殺死她父親的第二次衝擊是一次有預謀的融合事件，因此一切使全體生命合而為一的補完在她看來都只意味著死亡，使徒與亞當接觸引發的補完如此，SEELE人工發動的補完更是人類主動放棄生存意志的荒誕劇。渚薰控制EVA2號機闖入最終教條區時，她本已下定了引爆基地、玉石俱焚的決心（沒能成功）。現在劫後餘生，大大激發的父仇和求生欲完全佔據了內心，她已不可能共情真嗣。這一遭後，才有《Air/真心為你》開場真嗣絕望地逃到不省人事的明日香面前，傾訴著“美里小姐和綾波都好可怕”，並在情不自禁對著明日香的裸體手淫發洩後，自我厭棄達到頂峰，喪失了一切行動的意志。

但也是美里，在2號機被量產機虐殺卻仍不能喚起真嗣鬥志的時刻，不擇手段地對真嗣進行情感脅迫。

《Air/真心為你》

《Air/真心為你》

她出於對“人類補完計劃”的私仇卻把真嗣推向了發動補完的不歸路，不得不說是命運的諷刺。用她自己的話說，這就是“被EVA纏身之人的悲劇”。

碇唯

來到初號機停機坪的真嗣沒有立即搭乘。是初號機——不如說其中怒其不爭的碇唯——的短暫暴走震動了真嗣，給了他戰鬥的鞭策。唯一旦出現，就總是護子心切的慈母、甚至是聖母形象。但難道她對真嗣的命運沒有責任嗎？她在兒子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缺位，這一點上像極了明日香媽媽。【尾註11】

她擅作主張獨自實施計劃，激起丈夫的競爭心態，直接催生了以真嗣為關鍵工具的“人類補完計劃”；溶在初號機中的她讓兒子曝露於常年家庭冷暴力之下，只能在他生命垂危之際才挺身而出。但我不想苛責這位個人英雄主義的母親。在這個連人類生存都岌岌可危的世上，她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去完成，而這個使命的完成也攸關兒子個人的命運：“一切都按照命運的安排，我也是為此才會在SEELE的啊，這也是為了真嗣”（第21話）。況且面對SEELE這樣的超國家特務機關，她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無法當面違抗，只能溶於初號機潛伏十幾年，等待關鍵時機顛覆SEELE的“人類補完計劃”，拯救人類也拯救兒子於萬劫不復。

為什么，經歷了到第24話為止的種種冷漠拒斥、操縱利用、洩憤打擊和殘酷抉擇之後，真嗣會在第三次衝擊中會選擇現實、終止補完？唯在這其中又發揮了什么作用？這些問題就留待下篇解答吧。

尾註

【1】

律子：“【EVA】跟單純的【亞當】複製品不一樣，其中也灌輸了人類的意志。”（第20話）

律子：“本沒有靈魂的EVA寄宿了人類的靈魂，都是靈魂救撈的產物。”（第23話）

【2】零號機和麗似乎是個例外。零號機沒事先溶有靈魂，人造的麗沒有母親，真嗣和麗還能進行機體互換（第14話）。第14話其實暗示了答案。正如麗是唯的肉身複製，零號機也複製了初號機的個體模式。正因為是複製，真嗣能與零號機同步，只不過同步率不如跟初號機來的高。也就是說麗和零號機本身就是後來裝載在初號機上的Dummy（一般譯為“傀儡”，有“仿造物”之意）System的核心。麗能與零號機和初號機同步或許是由於唯的靈魂（或個體模式複製）和肉體之間的某種調諧。而2號機沒有參與機體互換，是因為它和另外兩機沒有本體-複製的關係（見機體互換試驗中美里的心理活動）。

本體和複製品之間的調諧在《EVA》全片中還起到另一個非常關鍵的作用：解釋了為什么唯獨初號機而非其他EVA機體是以全人類迴歸莉莉絲為目的的“人類補完計劃”的關鍵。影片中零星的細節提示EVA機體的製造方式並不相同，零號機、2號機和之後的機體都是亞當複製品，而唯獨初號機是莉莉絲（人類之祖）的複製。因此只有初號機能發動補完是能說得通的。

赤木直子：沒錯，這是人類利用亞當製造的東西，叫做EVA

冬月：EVA…

碇源堂：我們的亞當再生計劃，通稱E計劃的雛形機EVA零號機（第21話）

渚薰對2號機說：我們走吧，來，亞當的分身，Lilin的僕人（第24話）

SEELE基爾議長：約定的時刻已經到了，失去朗基努斯之槍的此刻，已經無法透過莉莉絲進行補完，唯有藉由身為莉莉絲分身的EVA初號機遂行願望（《Air/真心為你》）

【3】

【補完開始時】冬月:“人類生命的起源、莉莉絲之卵——黑之月。事到如今，已不要再奢望再回其殼中。但這，也得看莉莉絲的抉擇了”（《Air/真心為你》）。

冬月：“未來已經交到了碇的兒子手上。”（同上）

【4】

【美里載真嗣去初號機停機坪途中】

美里：15年前的第二次衝擊也是人類所策劃的，但那時是為了在其他使徒覺醒前，通過將亞當還原成卵，將損害減小到最低所採取的手段（《Air/真心為你》）

2000年在南極發現亞當後不久，人類科考隊祕密試驗讓人類DNA與亞當融合，誰料意外喚醒亞當，引發第二次衝擊的浩劫（第21話）。如果果真如美里所說，亞當人體接觸試驗只是為了控制亞當本身並阻撓十幾年後的第三次衝擊，那么為此讓絕大多數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犧牲性命，這種人為祕密策劃的自殘式自救，相比更接近自然災難的第三次衝擊，難說究竟哪個更殘忍。從事故的發生經過來看，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亞當人體接觸實驗也是人工進化成神的最初探索，是更復雜更長線的“人類補完計劃”的先聲。類似《Air/真心為你》中的第三次衝擊，第二次衝擊也基於“形而上生物學”。兩次衝擊都是突破人與神之間的分隔——也就是個體意識和心之壁——導致融合。區別在於前者在物理層面上，用具有反心之壁能力的朗基努斯槍強行打開亞當的心之壁、向它注入人類DNA，而後者的啟動條件是人和神自願融合。因此，第二次衝擊正是律子口中人類“想要把神據為己有”而受到的“天譴”（第23話）——更恰當地說，人禍。

第21話

【5】1995年上映的TV版有自己的結局，即大量使用意識流的第25、26話。兩年後推出兩部老劇場版，《死與新生》和《Air/真心為你》，前者是TV版前24話的重新剪輯，後者則以新的第25話（《Air》）、第26話（《真心為你》）呈現了《EVA》的另一個結局。網上傳說是因TV版結局引起觀眾不滿，導演庵野秀明迫於壓力重寫了結局。本文續作將著重分析《EVA》的兩個結局。

【6】

律子：她...果然還是甦醒了（第19話）

【暴走的初號機朝天怒吼】

冬月：開始了啊

碇源堂：啊，一切都從現在開始（第19話）

【字幕：再回到2015年】

SEELE內部對話：自行搭載了S2機關

成為絕對存在的

Evangelion初號機

我們不需要被具體化的神

不可以造神（第21話）

【7】不過正是在這一點上碇源堂計劃暴露出一個大漏洞。靠“捨棄不必要的身體、讓所有靈魂……合而為一”去見唯，豈不是違背了以個體形態生存的意志嗎？硬要把這個漏洞說圓也不是不可以，我們可以猜測所有靈魂合而為一的補完只是讓碇源堂成神的手段。正如第一節講到的，補完的進程由處在補完關鍵位置的人的意志決定，而且對此人的意志是沒有限制的（真嗣甚至逆轉了補完）。碇源堂一旦成神，完全可以在恢復碇唯個體形態後，像《Air/真心為你》中的真嗣那樣，把融合與否的決定權下放給其他每個人。畢竟碇源堂的關懷是極其自我和狹隘的，在和唯一起成為人類存在過的證明之外，他並不像SEELE那樣執迷於決定其他人的命運。如上文所說，只要一個、兩個人類個體承擔起永恆的重擔，人類這個群體一定程度上也就永恆了。其他生命一如往常生長消亡，不影響人類已被補完的事實。

【8】為了逼碇源堂儘早實施計劃。《Air/真心為你》中麗的身體已經開始崩壞。

【9】

SEELE：可是我們的希望已經具體化

那就是偽造的繼承者，來自黑之月的我們人類，其始祖即為莉莉絲

還有正統繼承者，來自失落白之月的使徒，其始祖即為亞當

只有在你體內才有那個被拯救的靈魂

可是，再生的肉體已經在碇的體內

渚薰：真嗣的父親，他和我也一樣的吧？

SEELE：正因為如此才把我們的心願寄託在你身上

渚薰：我明白了...為此我才會在這裡。一切就照Lilin規劃的那樣（第24話）

【10】

SEELE內部對話：人類忘記自己的愚蠢，重複犯下相同的錯誤

不自己主動贖罪的話，人類不會改變

我們不借助亞當或使徒的力量

只用我們自己的手改變未來

我們期待用初號機把計劃進行到底（第24話）

【11】

【小明日香隔窗看著病床上抱著洋娃娃的媽媽】

女聲：每天都是那個樣子，把洋娃娃當成女兒說話

男聲（明日香爸爸？）：或許她是覺得自己有責任吧？平常每天只忙著研究，沒有時間去理會自己的女兒

女聲：我很能體會你這個做丈夫的心情（第22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