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EVA的中心呼喚愛

        剛剛又把EVA看了一遍，但和以前看的版本有所不同。著名的“凌波的微笑”還沒有被修改，結尾也不是地球掛了血網。這一版要好一些。
        關於EVA的爭論很多，一直到今天還是這樣。閱讀和觀看這種事，既不是“有客觀標準”的，也不是把“客觀的作品”和“主觀的受眾”像稀泥一樣和起來，而是一個純粹主觀的感受過程。所謂爭論，只不過是各自在理清自己的思路罷了，搞誰對誰錯的事情是實實在在的蛋疼行為。
        雖然涉及到人和人的關係，人和自己的關係，人和神的關係等很多方面，但是它的主題並非如此繁複，它只是想探求“人該如何生活下去”這么一個問題。但相比於主題的明瞭，如上所說，監督在很多領域裡拿來了很多素材，卻缺乏相應的剪裁和構建能力，讓這部動畫的後半部顯得過於龐雜和模糊。不怪那么多人看不懂，只因為監督自己就沒把條理理清楚。多角度的描寫固然可以讓持各種角度的觀眾都能有所感觸，但感觸都不深，而且還要忍受大量並不在其思路上的雜音。這樣看，EVA開啟一個時代固然是事實，但“神作”二字是不恰當的。
        之所以重看EVA，是因為這部動畫曾經開啟了我的某些思考；或者也許是它在我視野中的出現正趕上我那些思考開始的時間，不過它對人性弱點的暴露的確是對觀眾有益的。有很多人懼怕思考，這並沒有什么錯。需知思考雖然可以令人豁然開朗，但所有的精神問題都是由混亂的思考導致的。這部動畫後期中的思考就比較混亂，所以有人說EVA是毒草也沒有錯。我這次在重看的時候就後背冒了冷汗：因為製作者雖然提出了問題，但是沒有回答問題的高度，各種心理學來一點，各種哲學來一點，誰要是完全走入了這種思路那是會走火入魔的。反而是直接認為自己看不懂要好一點。
        我曾經看到這樣一段EVA介紹(wiki)：
        從二戰後的廢墟開始，日本急劇地從一個農耕國家轉型為城市化和工業化國家。這一進程英國花了一個世紀，美國和西歐花了70年，而日本只用了不到30年（1945年至1975年）。這一巨大成就雖然帶來了經濟的繁榮，但是也帶來了文化的嚴重錯位、代際衝突、精神壓力。普通的日本人也不得不在短時間內經歷許多次文化變革。因此1950—1960年代日本文化產業主要的出口電影，哥斯拉系列和黑澤明系列，都準確地表現了這種文化矛盾。
        其中的歷史知識我沒有去嚴格的查對，但相信這種深處裂痕的感覺是如今大多數大陸年輕人都有的，不管他用什么方式來試圖掩蓋這種時代賦予的疤痕。站在這樣一種角度，EVA的模糊不清，它的龐雜，似乎可以用日本社會“正在學習”這樣一種狀態來解釋。相比於日本，我當然更關心中國；相比於社會，我當然更關心自己和身邊一個個真實的人。所以，在時隔三年、認真看過兩遍EVA之後，我為自己找到一種答案。
        真嗣、明日香、美里，甚至律子，他們都是既恨父（母），又渴望父母的認同（不管是以自卑+躲避還是以自大+排斥的形式表現出來），總結起來，就是害怕被父母拋棄。而在劇烈變化的社會中，往往是上一代人的經驗拿到自己這裡已經不能適應新的社會規則了，代溝由此而生，這種失去人生座標的恐懼是非常普遍的。在相對成熟的社會中，情況就要好很多。對被拋棄的恐懼是人的一種本能，它可以轉移到父母之外的對象上去，小到朋友，大到社會。人無法忍受孤獨，但人卻天生是殘缺的。動畫裡講的“人類補全”─將所有人的靈魂鑄為一體─有點向著全知全能努力的意思，也正是為了消除殘缺而帶來的孤獨。人們甘願奉獻於極權的原因就在此中。
        在迅速變化的社會中還有一種現象，EVA將它和它產生的心理影響都清楚地描寫了出來，我想正是因為這種和觀眾的體驗由表及裡的貼合，才使這部片子得到如此之多的好評。而不是因為它在很多深刻的問題上吐了槽。這種現象就是“我以前都沒見過這東西，現在你要我坐上去拯救世界？！”嶄新的困境，嶄新的手段，你不上去，要么（你的）世界就完蛋，要么將重擔扔給比你成功機率更小的人。而且是一波又一波。你可以選擇退出，而且只要你忍得下心，只要你真的認為一切都無所謂，你可以選擇不回來。但恐怕很少有人把一切價值都虛無掉了，OK，那還是得回來，自願選擇做英雄。你可以說這是情勢所逼，不是完全自願，拜託，如果真要堅持所謂“完全自願”，那這種事情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這就是人的另一種天賦─自由意志的處境。在先天殘缺和自由意志之處境的雙重既定條件下，完美是和每個個人絕緣的。
        即使是凌波麗這樣的空心人，到最後也和其他角色一樣，不得不呼喚被陪伴的感覺。因為人世佈滿裂痕，苦難無所避免，如果在身陷困境之時有人作陪，即使於現實無補，也可大慰人心。陪伴就是愛，人需要愛作支撐，熬過一次又一次的跌落時刻，這樣才能在以後的時機中迎來心願的實現─也就是快樂。但愛不僅僅有簡單的陪伴，更深入下去，還有理解和幫助承擔，這已經上升為一種責任了。EVA之所以看得人心慘慘，是因為描寫的是互相攙扶甚少的一群人。愛人和接受愛都需要臨界能量，而這種能量卻仍然要在愛的保護下才能積累。所以要有發起者。所以要有能放下自己那分苦難的人。所以要有人努力去做反省和救贖自己的工作。這些事才關乎“強大”，而明日香那種14歲大學畢業卻一直不能自知身處何方的事情，和這兩個字無甚關聯。所以三大女性角色裡，我只覺得葛城不錯。但這部以“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出名的動畫，在後期糊里糊塗打上來許多字之後，僅僅以拉回一下氣氛作結，正是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作了逃避。難怪後來越改越厭世，直書之醜惡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