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如夢幻雲煙

《千與千尋》的故事是個人成長與社會寓言的疊加，影片用大量的隱喻來回首日本經濟泡沫的歷史，用夢幻的形式展現了一個追逐慾望的社會縮影。內核意在表達環保與教育這兩個主題，對過度消費行為進行了諷刺和批判。

過度消費與借貸消費創造了迅速膨脹的市場繁榮以及隨後出現的金錢“吃人”的惡果。這就像是人心失控的情形，當各種千奇百怪的商品都被拿來炒的時候，當投機風氣盛行的時候，正是人們因為發財夢而陷入瘋癲的寫照。無臉男異化成饕餮般的野獸是借貸消費與無限膨脹的物慾的比喻。而人們紛紛躲避的“腐爛神”竟然是被汙染的河神，疏通堵塞的河神帶來了真實的價值（金子），這裡暗示環境與人的關係嚴重被忽視了。千尋所代表的單純和刻苦被認為是拯救病態社會的一劑良藥，她有一顆未被金錢腐化的心靈，她一直在拒絕無臉男提供的物質引誘，因為追求“多”並不是生活目的本身。片尾白龍對千尋叮囑的“不要回頭”是希望人們能夠吸取歷史教訓不要重蹈覆轍的意思。

影片開始的時候千尋顯示出性格上的嬌貴，嫌棄花朵太少，又對於花朵被壓壞大驚小怪，這是對進入鬼蜮前的一個鋪墊，環境的挑戰逼迫幼稚的千尋獲得了獨立與成長，夢幻故事不僅在揭示社會怪相，也是對於千尋的一次心靈歷練。教育問題是一隱線，它表現在千尋的成長以及油屋巨嬰的轉變上，油屋裡的巨嬰所代表的是受到過度保護的孩童，他變得任性而蠻橫，真實的體驗生活才消除了這種病態的嬰兒化固著。

千尋爸爸開車急速行駛的莽撞形象暗諷走捷徑賺快錢的心態，他所穿越的叢林是“神明居住的地方”，暗示經濟發展是以犧牲自然為代價的，這個一家三口是社會形態中的小細胞，既包含了世人的人生態度也包含了孩子的教育問題。當飛速的車子被石像攔截的時候也正是經濟噩夢對於急切心態的一種阻攔，影片的夢幻部分以舊建築的隧道作為分界嶺。過隧道是穿越時空的隱喻，隧道的另一側是90年代歷史縮影，它的標誌建築是一個爛尾樓，這個爛尾樓是經濟泡沫遺留“作品”，它是油屋的另一面影子。

鬼蜮世界是對於歷史的扭曲戲仿，千尋父母用信用卡提前消費的忙碌樂觀是借貸經濟的典型特徵，借貸促進消費，但是償還過程出現問題就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經濟崩盤。“先借錢胡吃海喝，最後過豬一樣的日子還債”，這是對於現實的形象化表達。借貸的信心來源於集體膨脹的樂觀，但是經濟萎縮也會迅速的瓦解這一切，壞賬讓欠條成了廢紙，這是湯婆婆手中金子變成土的含義。

電影存在層層的過渡，穿越熬爛尾樓是回溯到90年代經濟泡沫的時期，千尋坐海上列車離開油屋尋找金婆婆的過程則是暗示探尋更深的歷史。鍋爐房爺爺給千尋的車票是四十年前遺留的車票，暗示列車回溯到四十年前，這是第二次穿越。那時候日本百廢待興，但是卻擁有一種強大的實幹精神，就像去往金婆婆家的引路燈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湯婆婆與金婆婆表示兩種不同的時代精神，千尋交還印章挽救白龍是對於歷史的回敬，印章象徵誠信與誠懇，它是責任與義務的象徵符號，這與湯婆婆竊取員工姓名的控制手段不同。白龍從做壞事的迷失到恢復姓名的過程是重回找回大自然價值的隱喻，白龍作為受到束縛的河流表示犧牲大自然的病態狀態。千尋的努力意在修復人與自然的關係，是她清理了河神的汙泥，是她喚醒了琥珀川的本真面目，所以環保主題主要圍繞著搶救河流這個隱喻表達的。宮崎駿在採訪中曾經提到過當他看到河流垃圾中竟然有一輛自行車時頗為驚詫，這個記憶也成了影片中千尋清理河神的一個經典片段。

清理河神帶來的金子是真實價值，討好無臉男變換的金子卻是虛假的，前者是環境帶給人的生存價值，後者是借貸泡沫。河神給了千尋一味藥，這個藥物是苦的，但是它治癒了無臉男和白龍。所謂“良藥苦口”，雖然苦澀卻有救命的療效，苦藥讓人恢復理智，它的治療是催吐的過程，其實是限制慾望的含義。讓無臉男吐出無盡的貪婪與物慾，讓白龍吐出不該承擔的債務。

關於油屋的描繪中，湯婆婆是一幅瘋狂資本家的樣子，善於剝削的她身邊圍繞著三個人頭，這算是非常諷刺的畫面了。失去了精神自主性的人異化成了玩具，人被物化，喪失了話語表達與精神訴求，我們只聽到“喂喂喂”，但是聽不到話語，我們只看到一雙無神的眼睛，但是缺乏靈魂，這是行屍走肉的形象化描述。湯婆婆的魔法其實是金錢力量的象徵，她擁有控制物質的能力，繼而也就擁有了控制人心的魔力，因為人心圍繞著物質打轉。影片中有一個有趣的細節，與湯婆婆通話的電話機是一個骷髏在說話，下屬是也丟失了靈魂的，這是老闆與員工的內在關係的展示。《千與千尋》從藝術風格上而言是魔幻現實主義的，那些鬼魅叢生的關係，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群，都圍繞在金錢機器周圍。

巨嬰形象是影片中關於教育主題的核心意象，呼風喚雨的湯婆婆用物質給孩子堆積出一座山，然而教育的本質並非物質。過度的寵溺讓孩子性格變得狂妄而任性，這個巨嬰是被千尋引領到實踐之中才獲得成長的，無論是對兒童還是對成年，勤儉與實幹精神是影片所呼籲的。

整個油屋的工作環境分為兩層，鍋爐房暗示社會“底層”勞動，老爺爺用多隻手忙碌，睡覺吃飯全在一個工作臺上，這是超負荷工作的意象，搬運煤球的工人以微小身軀肩負巨大煤球同樣是勞動過載的形象表達。休閒與娛樂的油屋招待著各方神聖，這裡有被人化的神，也有被神化的人。油屋的眾生相是張燈結綵的社會影像的折射，而鍋爐房的汗水卻在支撐著“上層”的享樂。如果老爺爺象徵過去的人，那麼他是那個浮華時代裡殘留的實幹精神。

最後，致敬宮崎駿的美學：《千與千尋》中的海上列車的場景有種攝人心魄的美，它的美感中帶有一絲孤獨與寂寥，它的意境遼闊而輕盈，宛如一首詩的呈現。人生是一場孤獨的旅程，路人皆為匆匆而過的幻影，這是千尋的探尋之路，也是一切尋覓者正在走或將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