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找到你了”

（含大量劇透與小說劇情設定）

“終於找到了你了。”

十多年的間隔，再次回看，我才終於領悟了這句話。

前兩日心血來潮，翻出了原著閱讀。作者是英國的兒童奇幻作家戴安娜.W.瓊斯，畢業於牛津大學，師從C.S.劉易斯（《納尼亞傳奇》）和J.R.R.托爾金（《指環王》《霍比特人》）。可惜，由於是胡亂搜刮的網絡譯本，行文粗糙混亂，不少地方不知所云，閱讀體驗並不佳。只能算梳理了一遍劇情脈絡，未來有機會還要讀讀英文原著，哈爾系列可是有三部呢，移動城堡只是第一部。

故事發生在齊坪鎮這個偏遠小鎮，和電影開篇一樣，哈爾的移動城堡在郊外四處遊蕩，人們傳言他會吃掉少女的心臟，一時間人心惶惶。在小說中，蘇菲是三姐妹中的長女，繼承了去世父親的帽子店。她的繼母芬妮年輕美麗，曾經是帽子店裡的員工。另外兩個姐妹也是各有姿色，唯有蘇菲樸素又低調，老躲在屋裡縫帽子，顯得有些沉悶。她總對自己說，“沒辦法，誰叫自己是長女。”長女代表著什麼呢？或許是謙讓、懂事與犧牲，少了撒嬌與任性的空間。

小說中的蘇菲，有著不自知的高超魔法天賦。她能夠將祝福變成事實，通過說話賦予物品生命，譬如她在縫補帽子時，對一頂繡著玫瑰的乳白色寬邊帽子說：“你一定會超級富有”，後來擁有這頂帽子的繼母嫁給了一位大富翁。她對一頂裝飾著綠羽毛的毛毛蟲綠帽子說：“你真像春天的新葉一樣年輕”，於是戴上這頂帽子的鎮長夫人變得光彩照人，這款毛毛蟲帽子也變成店內暢銷。她告訴一頂款式老氣的軟帽，“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有一天會有貴人傾心於你。”一位被鎮上人恥笑的醜女孩買了這頂帽子，最後與伯爵私奔。寂寞的蘇菲，總對著帽子自言自語，無意中送給許多人美好的人生。在電影裡也埋藏了這樣的設定，蘇菲穿越回過去，告訴少年哈爾，“我是蘇菲，等著我，在未來等我。”於是哈爾一直尋覓著蘇菲，也有了他們相逢時第一句話——“終於找到你了。”

明白一切的蘇菲，在走出門後親吻哈爾的臉龐，說：“對不起，都怪我磨磨蹭蹭的，讓你等了我那麼久。”無論看了多少遍，總會在此落淚。

在小說中，卻沒有這個橋段。黑色轉盤的門，通往的是哈爾真正的故鄉威爾士，那也是作家戴安娜.W.瓊斯童年生長的地方。小說中的哈爾，是位穿越者，是位研究神祕學與符號學的博士，因為學會了穿越時空的魔法，來到了這個奇幻世界。在他原本的世界，還有哥哥嫂嫂與侄兒侄女等親人。相比起來，我更喜愛電影中的設定，一間帶著水車的簡陋小屋，望不見頭的荒草與水塘，一個人的魔法研習。那個少年，和對著帽子自言自語的蘇菲同樣孤獨。

宮崎駿的電影，去其糟泊取其精華，保留了故事中奇詭的想象，刪去邪惡的陰謀，增添了更多動人的愛意與深刻的反戰情結。小說中，哈爾就是開場那位搭訕的士兵，第一次見面，就將蘇菲嚇得掩面逃跑。電影卻原創出“英雄救美，空中漫步”這個經典橋段，久石讓的配樂更是神來之筆。有些好奇電影配樂是如何創作的，是根據畫面配樂，還是根據配樂剪輯畫面？哈爾拉起蘇菲衝向天空的一霎，咚地一聲重音，揪緊的心靈也為之一顫。而後音樂緩緩舒展開，蘇菲緩緩放鬆肢體，觀眾也緩緩鬆了口氣。平凡的少女，以為自己會在帽子店鬱鬱寡歡度過一生的少女，突然有了這場奇遇，難怪妹妹會抱怨：“姐姐心都被哈爾吃掉了”？

電影中的蘇菲遠比原著中幸福。小說中，蘇菲有兩個漂亮的妹妹，尤其是二妹萊蒂，求愛者絡繹不絕，連哈爾也費心追求過很長時間——這也是令人可恨之處，小說中的哈爾因為詛咒無法得到真愛，變得非常花心，整日早出晚歸，就是為了追逐某個沒到手的女孩。然而一旦到手，他就會立即失去興趣，轉向下一個目標。宮崎駿弱化了這個設定，將哈爾換成厭惡戰爭、憂心百姓的形象，更為深刻，也更加迷人。

說回兩個妹妹，小說中，馬爾可（小說中馬爾可是個青年）、王子甚至狗狗都喜歡的是妹妹，稻草人喜歡的也不是蘇菲——小說中蘇菲莫名恐懼稻草人，一看見就要逃跑躲藏。幸運的是，電影中大家都喜歡蘇菲，連自私刻薄的荒野女巫，最後也被蘇菲感化，交出了哈爾的心臟。電影的主題比小說更加清晰鮮明，那就是愛、勇敢與追尋。蘇菲追尋的是自信，是年輕的富有活力與憧憬的心。她勇敢正直堅定，面對衰老沒有恐懼，面對怪物般的哈爾沒有退縮，面對詛咒自己的荒野女巫沒有怨怒與報復，她的一生不該囿於老舊的帽子店。

小說與電影也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荒野女巫走進店裡、蘇菲發現自己變老、蘇菲與卡西法的第一次對話、蘇菲用火煎培根雞蛋時被哈爾撞見、蘇菲因好奇打開不同的門看風景、哈爾抱怨蘇菲動了浴室的架子，發脾氣分泌出綠色粘液、蘇菲與莎莉曼夫人的對話等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還原。但更多地方，尤其是後半部分，完全是全新的故事。我甚至建議沒有讀過原著的朋友不要去讀原著，沒那麼有趣，反而可能讓你糟心。比如看見哈爾追求萊蒂，後面又示好昂格里安小姐，氣得我立即合上書，隔了一天才繼續讀（拆我童年CP！）還有荒野女巫殺掉莎莉曼夫人、馬爾可把哈爾當作情敵、蘇菲近乎厭惡稻草人、妹妹說繼母的壞話，不少地方都亂七八糟令人不適，破壞了電影的純粹。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小說中哈爾問蘇菲，想要用帽子店來做什麼，蘇菲說她不想賣帽子，想要賣花。所以哈爾才讓城堡有了一扇通往花徑的門。書裡的蘇菲，度過了一段快樂時光，每天清晨與哈爾一起去採花，將猶帶露水的鮮花插進各種各樣的瓶中，等待顧客光臨，他們的生意一度很好。可惜電影中炮火連天，少了這段浪漫情節。宮崎駿的電影中，多多少少都有這反戰情結，電影中人物不止一次說“這無聊的戰爭”。經歷了動盪的20世紀，宮崎駿對戰爭的體悟遠比我們青年一代刻骨銘心，他渴望與珍惜和平，也賦予故事中人物相似靈魂。宮崎駿還有一種特色，是維多利亞時代背景、蒸汽朋克的藝術風格。電影中處處可見，最突出的就是移動城堡。原著中的城堡樸素很多，是由煤塊般的大石塊拼湊而成，黑乎乎陰森森，也沒有四條腿，而是直接在地面凹凸不平地拖行。哈爾的房間也是另一大突破，原著中哈爾的房間就是蒙塵的髒被子與掛滿蜘蛛網的天花板。電影中則是一個奇幻的童夢天堂，數不盡的精巧小玩意兒，以苔痕般懷舊的綠意為基調，閃爍的微光、斑駁的花牆，像一首瑰麗的八音盒之曲。太用心了，僅僅打造這個房間都要耗費工作室多少心血啊。

最後，自我解答一下過去的疑惑，補充幾點零碎的細節：

蘇菲穿越到過去，看見少年哈爾到底在做什麼？

卡西法是火魔，原身是落入凡間的流星，一旦墜地就會死去。少年哈爾恰好抓住了卡西法，他出於同情，也因為孤單以及對力量的渴望，與卡西法立下契約，交出了自己的心臟，因為只有心臟才能維繫火魔的生命。荒野女巫執著於哈爾的心臟，因為自己年紀太大，心臟快要失去活力。她需要年輕的強大的心臟維繫自己的火魔，以維繫魔力。最後蘇菲將心臟還給哈爾，卡西法卻沒有消失，是因蘇菲對卡西法說：“請保佑卡西法能千年永存。”別忘了，蘇菲可是有強大的魔法天賦。

關於細節：哈爾那句“其實我是個膽小鬼”，前面就有伏筆。他拿到蘇菲兜裡的紙條，魔咒立即燃燒印刻在桌子上，他表面淡定，消去桌上痕跡，實際嚇得飯都吃不下，並囑咐卡西法：趕快讓城堡移動一百公里。後來的哈爾，在蘇菲讓他留下時卻說：“為什麼？我已經逃避太久了。現在終於等來了一個我願意誓死守護的人。就是你。”愛情的魔力啊。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也是電影原創的一句話。電影中的哈爾更溫柔、沉穩，帶著一絲憂鬱氣質。

小說裡哈爾出場的描寫是：他是個那麼朝氣蓬勃的小夥，有張稜角分明的臉、五官精緻的臉以及精心打理過的金髮。他的袖子比廣場上任何人的都要更長更飄逸，統統滾了荷葉邊和銀色鑲邊。而且，他身上還有風信子氣息的香水。第二次見面是蘇菲在煎培根雞蛋時，哈爾從門外走進來：他撥開漂亮的金髮，晶瑩剔透的綠眼睛好奇地望著她，修長的面孔稜角分明，又寫耳朵上垂著藍色耳環。電影實在太還原了，尤其是“玻璃般的綠眼睛”。哈爾的眼睛，跟宮崎駿筆下其他男性都不一樣。

小說中的荒野，四處女巫遊蕩，天空灰濛，氣候炎熱，寸草不生。而電影中的荒野芳草蔥蔥，牛羊成群，雪山湖泊，美得治癒。

感謝宮崎駿。真是個內心純真的小老頭子。每當回看他的電影，我都會覺得自己還是那個捧著爸爸復刻的宮崎駿合集CD，仰頭坐在電視機前的小女孩。

希望蘇菲與哈爾，能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幸福。（此刻的我也有那種言語賦予生命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