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都有阿童木

07年的時候，看到黃雅莉在舞臺上點燃手中的冷焰火，像個小超人一樣地唱到“十萬馬力，七大神力，無私無畏的阿童木穿過廣闊天地”，然後她突然揮舞起冷焰火，在臺上放肆地跑了起來，大聲地唱著“啦啦啦”，我在那一瞬被感動地手舞足蹈：啊，我們的好朋友，無私無畏的阿童木。
　　
　　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八十年代已經快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信息膨脹的九十年代，虛擬的網絡開始大行其道，人和人之間似乎總要小心翼翼。於是我經常會懷念起充滿了理想和溫情的八十年代，就如同日本人常常感嘆昭和時代和平成時代的不同。
　　所有的成長都是孤單的，也許在80後獨生子的孤獨生長中，這一代開始了“一個人的大行軍”，我們在問自己，一個人能否超越意識形態、政治與文化而獨立，這畢竟是大國對大國、大組織對大組織、大意識形態對大意識形態的時代。我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就很忙了，他們不屑於我看的任何動畫片，比如《奧特曼》，比如《恐龍戰隊》，唯一一次是在原來的浙江一臺下午5點半的《阿童木》，開始放片頭曲的時候我的爸爸就被吸引了過來，然後一直坐在我身邊陪我看完了一整集的《阿童木》。我現在已經忘了那一集到底是在說的是什麼了，但還記得在阿童木的屁股上伸出小鋼炮開火的時候，我的爸爸把我扛在肩膀上在屋子裡擺出阿童木造型時候的情景。那以後很久，我和我的爸爸再也沒有這樣親近過了，他要忙他的事業，而我也長大了。
　　在那個昭和時代的小社會裡，善良的阿童木，他不會懷疑別人，也不曾傷害別人，儘管只是個小小的機器孩子，仍然堅強地尋求認同。我前兩天在看《新週刊》對曾軼可的採訪，說到小曾姑娘需要面對很多的不滿，曾姑娘言簡意駭地回答道：“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些不喜歡我的人，我又沒做錯什麼，不喜歡就不喜歡。”看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有些恍惚，90後已經那麼快就成長起來了，而我在QQ上的個性簽名還是“像我這樣的孩子”。
　　我小學時候班裡有個女孩子，長得不怎麼好看，成績也很一般，甚至還不如很多男孩子，你知道這不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小學時代女孩子們的成績似乎總是比男生們好。於是我們開始謠傳這個女生的智力有問題，在班裡給她取綽號，並常常欺負她。有一次放學我趕回學校取忘在教室的鉛筆盒，已經很晚了，那個女生一個人在班裡打掃衛生。我問她，今天不是你值日啊。她說，明天要考試，她們都回去複習了。我當時覺得很詫異，那為什麼要你打掃呢？她說，因為我是她們的朋友啊。我當時很惡毒地想，她真的是笨蛋啊，然後就匆匆走了，在我家樓下看到了“她們”正在玩跳繩。很多年後當我們都長大了，我們開了次同學會，大家評選小學時代最喜歡的人，得票最高的居然是這個女生。
　　我寫到這裡的時候又把《新週刊》採訪曾軼可的文章翻出來，發現採訪她的居然是90後的蔣方舟，那個少年成名的女孩十二歲的時候，就成熟地、平靜地談論著戀愛、月經、性，甚至“偉哥”。我很緊張地發現，我們這代80後人雖然也曾激進地表示過對世界的反對，但反對仍然是建立在認同和重視的基礎上；而90後卻早早地表現出了一種無視和自成體系，包括在世界觀上的自給自足。這種無視，這種自給自足，是我們完成陌生的。於是我很想當然地認為，他們的世界中應該是沒有阿童木的，我們這一代的童年已經過去，而他們這一代會給這個搞不清的社會帶來些什麼新東西呢？
　　我帶我00後的小侄女去影院看《哈利波特》，她看得興高采烈，看完後卻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猜想她應該不能體會出哈利帶給我的是一種共同成長的滄桑感，她只是把這當成一種消遣與娛樂。就像當年的《阿童木》，我只是因為它是一部動畫片，而我的父親是因為從小的經歷。昨天晚上我在朋友家看《阿童木》的預告片，我心目中那個純潔無比的超人小少年像個美國佬一樣地在空中大呼“哇嗚——”，我默默地被雷了一下。我的小侄女又開始央求我帶她去看《阿童木》，對於她來說這是一部動畫片，對我來說可沒那麼簡單。於是我刁難她，為什麼一定要去看這部片子。小姑娘居然眉目清晰地給我一個意料不到的答案——因為配音是海默爾啊！天哪，她居然知道海默爾，《查理與巧克力工廠》裡的主演！
　　是啊，也許他們不記得阿童木的善良與尋求認同的心，只記得他的正太臉和給他配音的小帥哥，但他們也總有一天要長大，他們在長大的時候會記起這個無私無畏的阿童木的。我決定還是帶小侄女去看電影，還有一個更功利的理由，如張愛玲所說，我們將來都要“在別人的記憶裡寄人籬下”，評判的權利暫時在我們手裡，而在下一個時代，將由他們對我們作出評判，包括我們對他們的評判。所幸，下一個時代還有阿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