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與英雄譚

一.英雄譚 　　少女革命整部作品起源於一次事故：少女Utena在事故中失去了雙親，她精神恍惚，躺在父母旁邊的第三幅棺材裡試圖了結自己，西園寺和冬芽二人目擊到了這一幕，但兩人並沒有拯救少女的能力。此刻王子迪奧斯(Dios，西語裡的上帝)出現了，他帶少女Utena見到了世界盡頭的景象——王子因為不斷為人們實現願望已經疲憊不堪，而為了保護王子的妹妹姬宮安希Himemiya Anthy(Hime，以及Miya，姓氏充滿了公主的暗喻)不惜成為魔女，被亟待拯救的人們的惡意之劍刺穿的景色。 　　見到這一幕，Utena發誓要成為王子拯救Anthy，迪奧斯把戒指給予她作為信物，並告誡她雖然她會失去記憶，但不要放棄高潔的心靈。 　　結果是，Utena確實失去了記憶，並且錯誤地認為是王子拯救了她，告訴她他們終將相會，戒指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Utena雖然完全忘記了她曾經想要拯救的人，以及想成為王子的誓言，但還是因為憧憬王子而做男性化打扮，或許是潛意識裡真正記憶的影響，她告訴自己，她想成為王子——為了和王子再度相會。 　　在鳳學院裡，舉辦著詭異的格鬥，也就是持有戒指的人之中爭奪薔薇新娘的儀式。不忍看到Anthy被西園寺毆打的Utena挺身而出，為了Anthy參加到這場決鬥中，從而拉開少女革命全劇的序幕。 　　對於這部作品來說，最淺顯的部分就是每一集所講述的，角色參與到戰鬥中的理由。Utena最初只是因為看不過西園寺的態度，再後來與Anthy成為朋友後，她想為保護Anthy而戰。其他人都是為了得到薔薇新娘，獲得“讓世界革命的力量”。 　　二.革命/拯救/物語 　　革命，對這部作品裡的角色來說，意味著拯救。 　　最好懂的人是薰幹，他渴望與雙胞胎妹妹回到童年那般親密無間的關係，但看到Anthy彈琴後，他的一部分回憶寄託到了薔薇新娘身上，對她開始產生好感。但哪怕他與妹妹關係再僵硬，兩人也依然關心著對方，因為沒有本質的矛盾，以薰幹為主角的劇情也是最少的。 　　其次是學姐樹璃。她的問題也是感情糾葛。她愛上了自己青梅竹馬的少女枝織，但因無法表露情感而無比痛苦。枝織對她的才能感到嫉妒和自卑，她誤以為樹璃喜歡的人是前輩土谷併成功與土屋交往，以此傷害樹璃，樹璃雖然痛苦，但無能為力。而同時，土谷也愛著樹璃。她是否知道自己給自己深愛的人帶來的壓力呢？本作沒有明說。 　　西園寺的問題是他想和冬芽擁有永恆的友誼，同時他也對Anthy報有傾慕之心，因此想贏得薔薇新娘。桐生冬芽這個角色大概是前期最讓人困惑的。他對女性幾乎來者不拒，心機深沉得謀劃了一系列得到薔薇新娘的計劃。他裝作是Utena的王子，或許是為了彌補年少時未能拯救她的愧疚感，但在敗北之後又陷入長時間的自閉狀態，之後心甘情願為鳳曉生當起了僚機。情感轉變上幾乎無規律可循，為了解讀這一點，首先要弄清楚迪奧斯和鳳曉生究竟是什麼。 　　迪奧斯，也就是王子，但卻是被魔女“封印”著的已死的王子，他已經無法再為任何人實現願望，而迪奧斯剩餘的殘渣就是喪失了高潔的鳳曉生。王子是拯救一切需要拯救的人的存在，所以**他的殘餘對於需要拯救的人來說是無法抗拒的毒藥**。 　　在劇中，幾乎所有女性都被鳳曉生所迷住，那是因為她們把自己放到了等待被拯救的公主的位置，所以王子得以履行他的責任。這之中似乎也包括冬芽，劇中大量出現兩人關係曖昧的暗示。 　　公主不能，也不會拒絕王子的拯救，這個設定是一切的基礎。所以若葉，七實，香苗，薰梢，時子等人都明顯表露出對鳳曉生的好感。她們都有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而Utena同樣也有。她仍然做著童年公主的幻夢，認為自己是公主的她立刻確信鳳曉生是拯救自己的命定之人，並與他墜入愛河。但樹璃對鳳曉生並無好感，或許是她清楚地知道，對於無法告白的她來說，能解決自己的問題的人只有自己。她不需要別人的拯救，只是對缺少勇氣的自己感到痛苦。又或許是樹璃明白，就算說出口，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冬芽也需要拯救是討論的前提，或許原因與劇場版中他的童年遭遇有關。tv版和劇場版有很大不同，但根據榎木桑在訪談裡的暗示，這個設定具有一致性，擁有如此陰影的冬芽會渴望拯救也是合情合理。在與妹妹和青梅竹馬度過的快樂的童年後被父母送去養父母家，在新的家庭裡遭受到非人的虐待，因為無法訴說而與妹妹和朋友感情都出現裂痕，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疏離感。因此他在整部tv版所展現出的“開放態度”與超脫感，意味著他成了所有人裡最先脫離青春期幻想，成長為大人的人。他想成為王子，並不是為了拯救Utena或是其他人，而是為了拯救自己。 　　少女革命正是如此，每個人都有無法觸碰的傷痕，等待著別人，抑或是所謂的“世界盡頭”的拯救。但王子是個謊言，鳳曉生甚至無法拯救自己，他在等待最強大的，能超越迪奧斯之劍的力量，以此解放魔女。讓我們假設魔女封印了迪奧斯，那麼釋放魔女也能達成王子的解放，給予他改變世界的力量。然而他最終低估了Utena。 　　迪奧斯對Utena說，只有Anthy心中認為是王子的人能夠拯救她，但Anthy明白Utena並非王子——她是會嫉妒，會悲傷，會墜入愛河的活生生的少女，是她的朋友。於是Anthy刺中Utena，讓她放棄，而鳳曉生並沒能打破那扇薔薇之門。 　　但Utena站了起來，用淚水打開門，用身體承受了所有的惡意之劍。 　　看到這裡，假如Utena成功，那本片的立意還算直白——少女為了珍視的公主成為王子。但這就與之前的劇情不相符了。Anthy仍舊是迪奧斯的公主，哪怕Utena成為了她的王子也不能改變這一點，薔薇新娘只不過成為了另一個人的所有物。 　　所以Utena，在Anthy痛苦的哭喊聲中，失敗了。她沒能握緊那雙手，遍體鱗傷地倒在了地上，她最終也不是王子，只是“**玩著王子游戲**”的人。而目睹了這一切的Anthy做出了選擇。她離開了鳳學院，不再參與這場滑稽的遊戲。王子會怎樣與魔女從此毫無關係，她不必再成為無辜的犧牲品，不再是任何人的新娘——新的Anthy會為了曾拯救過自己的那個人，走上拯救她的道路。也即是，脫離了王子與公主的幻想故事，成為大人。 　　三.思春期/青春期 　　“*大人*”這個概念在本片裡也相當關鍵，自不同的角色口中多次提及。幾原究竟想在“學園”這個概念裡描繪些什麼是讀懂本作的鑰匙。 　　所有的登場角色，除了某個因永恆而停留於過去的人之外，都還處於青春期/思春期。具體表現也就是，對感情的無畏，容易沉溺於幻想。對於少男少女們來說，在純粹的愛與恨面前，現實變得不堪一擊，因此本劇完全沒有討論未來前途或是學習成績之類的問題，而是把筆觸停留在情感上。畢竟人的一生中只有這個時期才會把懵懂躍動的愛作為生命的中心。 　　從這個角度看，Anthy是那個異類。她喪失了感情，隨波逐流，逆來順受，隨著自己身體從屬權的變化而改變態度。她是本作中最先成長為大人的人。 　　但Utena的出現改變了她。Anthy體驗到了強烈的情感，不論是想要拯救的感情，為他人擔心的感情，還是想要找回Utena的感情，並在最後選擇為自己的愛而反抗。從這個角度看，可以說她回到了青春期，再次找回少女的無畏與堅強。 　　幾原監督在訪談的時候說Utena是他的理想，而Anthy是他的現實。或許是因為前者象徵著高潔無畏，永遠為了保護弱者而挺身而出，為愛不惜一切，而後者象徵著屈服和妥協，Anthy屈服於王子，她的主人，而我們這些大人們對社會屈服。但結尾Anthy直呼Utena的名字，意味著她不再甘願忍受這種生活，對現實舉起反旗，去尋找她的理想，她的真愛所在。這大概就是幾原給我們這些沒救的成年人早早敲響的警鐘。 　　但這也絕不意味著停止成長，反例已經有了，停止在過去，追求虛假的永恆的御影。 　　如何成長，同時保持內心的純真，這是無數創作者試圖探討的話題。 　　從這個意義上，少女革命與後來古川監督的少女歌劇講述的是同樣主題的青春物語：因為是青春，所以可以無畏地追尋自己的閃耀，為自己的夢想而活。 　　四.女性主義 　　儘管幾原極力否認，少女革命的標籤也一定少不了這一條。我們可以認為這不是本劇的主要內容，或者說不是幾原心中的主要內容，但一定不缺少諷刺與隱喻。 　　比如老師要求Utena換下男款校服，認為女生不可以做男性化打扮，這個行為被鳳曉生阻止，然而諷刺的是，最終話也是他說出女人不可以戰鬥，應該找人結婚。Utena無視了這些發言，舉起了劍戰鬥，當然很明顯地表現了女性主義的本質，也就是對性別定式的反抗。 　　劇中公主是被關在籠子裡的可憐造物，王子則需要不斷地戰鬥與拯救，其結果是給雙方都帶來了痛苦和束縛。結局則是公主掙脫了王子打造的牢籠，走向外面廣闊的世界。 　　Utena也在愛上男權的代表鳳曉生後逐漸走向傳統意義上的女性化，忘記了自己的本質。她曾與若葉對話說要堅持自己的普通，但愛情卻讓她丟失了這份普通。 　　總之，少女革命探討了女性的獨立性，性別刻板印象，以及諸多很容易上綱上線的社會問題，但再說下去難免有過度解讀之嫌，還是留待自己細細品味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