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圓的兩面

最想說的其實還是GREED，但實際上沒寫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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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它是最完美的形狀，最漂亮的線條，循環態的結構，更是煉成陣得以發動的基本。

它只是一條線，首尾相連，卻有兩面，陰陽永隔。

《鋼之鍊金術師》的故事終於落幕，九年的連載時間並不算太長，然而卻已經足夠使整部漫畫“煉成”了能讓那些要麼被迫拉長要麼強行腰斬的故事自慚汗顏的縝密與完整——愛德依然記得自己沒能救回那個被父親做成了合成獸的小女孩妮娜，而阿爾在身體恢復原狀之後終於吃到了溫莉從修茲夫人那裡學來的蘋果派；第一話中希望男友復活的少女蘿絲、拉修巴雷的機械鎧技師們與曾偷過愛德懷錶的女孩等等，曾參與艾爾利克兄弟人生的NPC們多半都有提及，無數往事歷歷在目，從各方面映襯著那個真誠又有力的大團圓結局……儘管有些人的離去出乎意料，有些人的倖存令人驚訝。

最理所當然的死亡屬於霍恩海姆。當年的奴隸23號，一夜滅亡的克賽爾克爾斯唯一的倖存者。活了一千多年，不老不死、自己就是賢者之石的男人。

漫長的顛沛流離難免無趣，偶爾的幸福快樂讓他驚喜，然後有一天，他愛上了一個女人，與她結婚並生了兩個兒子，在拍攝全家福照片時第一次流下了眼淚，並終於有了一個努力想要實現的願望：與她白頭到老……一起死去。

到此為止，應該是段很完美的愛情佳話。然而之後的發展卻是，為了獲得死亡的資格，霍恩海姆出外旅行，期間妻子不幸染上流行病去世，遺言是“對不起，沒能遵守約定，我先走了。”

看著霍恩海姆，有時會想起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小成本美國電影《這個男人來自地球》（The Man from Earth，更合適的翻譯或許是“這個男人來自穴居”），三十來歲、看似普通的歷史教授侃侃而談：他活了一萬四千年，來自穴居時代，見過冰河期，獵過猛獁，曾跟隨釋迦摩尼修行，自己就是耶穌基督，他說不定還是全世界重婚次數最多的男人……

這個小故事的結局是，因為這次難得的坦白心聲，活了140個世紀的歷史教授發現，某個垂垂老矣的同事竟然是自己的親兒子，那老人過於激動當場猝死，而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孩子的死亡。即使活了一萬四千年，依然會有新鮮事。

對，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它只不過是無限的未知。可怕的是對未知的恐懼，與大部分死亡過程中難免的痛苦；哀傷的只是被留下的親友，以及自己那份“把他們扔下了”的擔憂。

然而霍恩海姆無法像那位一萬四千歲的歷史教授般淡定，繼續感受自己人海茫茫的旅途。他那場永生故事的開端過於沉重，因而死亡——有意義的死亡——就成了最值得期待的歸宿、約定與救贖。沒能與妻子偕老難免遺憾，幸而他終於還是死得幸運之至又理所當然：體內的賢者之石竟然沒在決戰中耗光，兩個孩子都平安歸來，又犟又暴躁的那一隻也終於叫了他“爸爸”……然後他獨自返鄉，坐在妻子的墓前，笑著閉上了眼睛。

稍微有點懸念的生死謎題是主角艾爾利克兄弟。先是阿爾方斯用靈魂當“過路費”換回了哥哥的右手，然後愛德又想要帶回阿爾的整個人——肉體與靈魂——卻執意不用賢者之石。

少年漫畫的主角麼，我們都知道，自然理當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大團圓收場，然而鋼煉是一向乾脆狠辣的牛嬸的故事，因此最後到底會怎樣，反倒讓人有點擔心。阿爾用自己的靈魂換回了愛德右手的時候，個人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他會便當——這個溫柔體貼、登場伊始就一直是盔甲，最後還為哥哥付出了靈魂（那已經是他唯一能支付的代價了）的好孩子怎麼會便當？——然而問題卻因此立即進入了下一個階段：那麼愛德會怎樣？

為弟弟犧牲性命倒也感人，燃燒至只剩灰燼倒也壯美，但那樣未免不太像少年漫畫，更何況，正如羅伊所說，“他很清楚自己一個人被留下的恐怖與絕望”，他絕不想讓弟弟也遭遇那種情況。

那麼，他還能付出什麼來換回阿爾的一整個人？為了不違背與阿爾立下的誓言，他甚至不願意使用賢者之石，也不想犧牲父親僅存的最後一點生命……他們依然是如此的天真。

結果我們都沒想到，他付出的代價是，告別真理，交還自己使用鍊金術的能力——儘管一直以來，鍊金術就是他的一切：知識與力量，謀生技能與戰鬥方式，希望與絕望。然而把它交還予“真理”時，他神色期待，卻又安詳。

因為他已經明白，對這種名為“真理”的力量的過於依賴，反倒導致了自己的過於自信與不斷失敗，而失去“力量”之後的人生，也還有同伴們，還有繼續學習知識的機會，還有長長的未來……

而鋼鐵般強韌的，也不再只是金屬製作的義肢，還有堅強又溫柔的心。

——這也依然是，老套卻真摯有力的說教。

至於羅伊，他沒什麼猶豫地就決定用馬爾科醫生提供的賢者之石（當然，條件是推行對伊修巴爾有利的新政）作為“過路費”換回視力，倒也很符合自己的個性，是大人會選擇的道路。

畢竟，之後還有那麼多的戰鬥在等待，現實層面的軍事與政治衝突，顯然不可能是“打敗了惡龍的英雄從此成為國王”那麼的單純，而他還要對得起自己向亡友說的話，對得起相信自己的戰友與部下，繼續向上爬。瞎了眼睛也能繼續對世界做出貢獻什麼的，對他的戰場與夢想來說，都太偽善太虛假。


比較出人意料的是斯卡。太多故事中我們都見過他這種類型的復仇者，在最後的最後醒悟並悔過，用自己的死亡來一筆勾銷那些血債。然而他卻活了下來，第二次，死神嶙峋的臉又露出了拒絕的微笑，看不出是祝福還是嘲諷。

因為確實，活著總是比較難。活著，就註定無法一筆勾銷，必須面對罪過，必須擔當責任……幸而他手臂上紋身的內容，已經不再只是分解與破壞。

相當出人意料的是“傲慢”，或者說，塞利姆少爺。必須吐槽的地方是“他到底怎麼從那個拇指大小的迷你寶寶長回正常尺寸的啊！”，而稍微拔高一點去看，這段情節的寓意則顯然是——最“傲慢”的變得最弱小最卑微，然後從頭來過，作為人類長大。

之後的事情會如何呢？誰都不知道。但畢竟，這一次撫養他的依然是那個女人——金•布拉德雷所選中的“王的伴侶”，那對人造人假父子心底唯一的留戀。

後期才登場的四位可愛的合成獸大叔都沒便當，著實讓人欣慰。至於最有趣的倖存者，肯定還是尤基。漫畫第一話中登場的小反派，居然一直站到了最後，憑著一點小小的堅持，贏得了一些小小的勝利，獲得了幾分小小的驕傲，以及面對未來的小小勇氣（……混馬戲團的小小勇氣？）。相比之下，那些緊張漫長又拖沓的週刊連載少年漫畫中，批發亮相又批發被遺忘的量產配角，實在讓人忍不住感慨作者們本身的筆力差異、趣味不同，以及週刊/月刊連載體制的功過。

最悲壯的犧牲是姚麟的部下付老爺子，與莫西幹頭的帕卡尼亞大叔。壯烈之感令人動容；至於紅蓮（被“傲慢”吞噬後依然）貫徹變態美學到底，大總統證明了何謂人造人的自尊，則是乾脆利落，卻有餘韻。

不分彼此陣營，無論所謂“善”“惡”，牛嬸對每一個角色的倖存或死亡的意義都刻畫得恰如其分，而死得最令人感慨的，其實還是“貪婪”。
為什麼罪孽深重如斯卡都還活著，死的卻是他？
為什麼他的宿主姚麟安然無恙，死的卻是他？
為什麼同為人造人的“傲慢”都能重生，死的卻是他？
誰都忍不住要這樣問。

的確，他死得壯烈，煽情，豪氣幹天。他用自己“最初也是最後的謊言”保護了姚麟，給了父親大人至關重要的一擊，他在最後一刻放下了自己的高傲，稱姚麟、愛德等夥伴們為“靈魂的朋友”……但是那又怎麼樣？有著類似力度與高度的犧牲，在這個故事中不勝枚舉，如果要說這場死亡之於人造人貪婪的特別意義，那就是——

天性註定最貪婪的、重欲無厭的、金錢女人地位權力什麼都想納為己有的他……居然學會了滿足與放棄。

所以他說，“已經足夠了”，再見了。

然後，倖存下來的人們，在迴歸終點之前，將繼續向未來出發。

而全歸於一，由一生全，日輪月曜，陰陽相生，萬物流轉，天地循環……光陰如箭，矢志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