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尋”的十八年裡，我們經歷了什麼？

《千與千尋》十八年後內地首映，見一篇報道標題寫道——看笑了小孩，看哭了大人。

不禁感慨：

18年前，我也曾是那個笑看的小孩；18年後，我是真真成了這個看哭的大人了。

相信報道里的觀眾和我一樣，不只一次看過這部電影（這部電影被影迷三刷四刷是很普遍的現象。宮老頭子的電影就是有這種魅力，就算拋去內裡的精神核心不談，電影本身的故事性，藝術觀賞性也是極高，觀眾從八歲到八十歲都能看）。而之所以，一部動畫電影在十八年後反而更能打動當年的觀眾。

我想原因大抵不過是——

我們長大了。

電影裡千尋所經歷的成長的一切，18年後我們才有了切身的體會。

而在追“尋”的這18年裡，我們經歷了什麼，由笑到哭？

一個人的成長

父母疼愛孩子，常會說：希望你們無憂無慮地成長！

這是一個美好的寄願，可不知他們是否曾意識到：人在一段無憂無慮時光裡，是不太會有意識成長這件事的。

成長註定是要跟“痛苦”，“掙扎”，“蛻變”這些字眼聯繫在一起。就像雞破蛋，蛇蛻皮，蠶蟲化蛹成蝶，是從生理到心理的一次艱難地蛻變。

一個常識，如果小雞在孵化的過程中，如果人為幫助其破殼而出，它是存活不了的。它必須依靠自己完成這一過程，只要經過這一過程的考驗，它才能完成對新環境的適應，得以生存。

成長，便是這麼一次一個人的蛻變。

不否認這一路上，會有許多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有的人會在你困難的時候搭一把手，就像千尋身邊的白龍，玲子，鍋爐爺爺。我們稱之為“恩人”，“貴人”。可這“恩”“貴”只施與困難，並不接管你的成長。他們在你生命的某個時間出現，停留片刻，終會各歸原位。

餘路還是要你一個人走，只能一個人走。

在小的時候，大概開始有意識成長這件事時，我並不清楚它意味著什麼。我想，成長可能就是長大，是人長大以後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

我自然不會去為一件“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多準備什麼——既是自然而然，何不順其自然。

就這麼一路順著往下走。直到某一天，當我只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就像千尋突然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的人事物，秩序，生存法則打破了此前人生所有的認知。我驚恐，無助，手足無措，而最令人沮喪的是——我必須在這裡生存下去。

電影裡千尋邊吃著糯米糰邊大聲哭泣。試問誰不曾在成長路上如此哭泣過。也許大多數還不如千尋幸運，哭泣的時候還有人在身邊相伴安慰。

成長，也許就是從這麼一次無助的哭泣開始。

接下來便是一路磕碰跌撞，摸爬滾打。痛，忍受，自己消化；傷痕累累，會癒合；也許有的留下了疤，多年以後，也不會在意。

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不再那麼容易受傷了，感覺強大了。我才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成長啊。

但事情，並未因此結束——你以為成長到某一天到成熟，就是終點。可現實你依然發現傷痛不絕，直到你終有一天領悟過來;

原來成長，是一生的事。

你不再埋怨，繼續走吧。

這一路以來的傷與痛都將隱藏到你的生命密碼，讓你的生命變的厚重。

直到某一天，當你看到一個小女孩跌跌撞撞一路走來，成為一個勇敢的傢伙。這些傷和痛便不自覺地從身體裡洶湧而出，化成了淚水。

丟了自己

《康熙來了》某一期節目，談明星們的哭點。一向節目裡情感剋制的蔡康永說他看《千與千尋》會哭。

當看到千尋抱著白龍在天上飛，千尋突然說：嘿，我好像記得你的名字了，你的名字叫——賑早見琥珀主。白龍頃刻間鱗片脫落，化成人形。他哭了。

說著，便流下了眼淚，令在場來賓驚愕不已。

彼時的我也不懂，也只一樣的驚詫迷惑。

倒不是未懂這“名字丟失”的含義。只這人生的前20多年，我是沒有“自我”的——即無自我，何來迷失。

這人生“自我”的困局直到近30歲才有了些眉目。

可近一年——又以近半年尋覓工作的軌跡為最——我又時常連眉目也認不得了。

未嘗我沒認真仔細生活，未必我就是欲利薰了心。就像白龍和玲子，一個為了學習本領，一個為了生計，我們都忠實誠懇地生活，並未出賣正直和良善，怎麼也算不得太“違心”。

可這繁華和喧囂的現世太迷醉人，稍有閃失，便不自覺將自己出賣了去。

就像餘華所言：

我們一邊喪著，又一邊燃著的馬不停蹄。走著走著，時常忘了自己。

就是這麼走著走著，不自覺在時代的洪流裡走成一種無意識，在震沸人心的奔嘯當中被戴上了枷鎖。

有一天，突然停下回望，看到一個人，在“正確”的年紀娶了“合適”的女人，幹著“穩定”的工作，過著“美滿”的生活，咦，怎麼是自己？我的笑容怎麼那麼客套？肢體怎麼如此僵硬？噢，原來我的心在這裡，不在那個自己的身體裡。那個我，走了一條“約定俗成”的路。

——餘華

也許應責這心不夠堅定，也許應怪那頭腦不夠清醒。

凡事不為，修煉不夠。

可修煉二字，對肉體凡胎，談何容易。

人生這一路，迷迷惘惘，牽牽繞繞，總是要走的。某一天，當有人在混沌中突然喊出了你的名字。

這一刻，我才明白了蔡康永的哭泣。

這哭泣是“勿忘我”的不易和艱辛。

成了“無臉男”

《千與千尋》裡的無臉男，是除了主人公千尋外，最受歡迎的角色。

因為現代人裡“孤獨者”最多。一個孤零零被冷落，渴求被愛的孤獨者的形象，頗能映射人心。

現代社會裡，也的確“無臉男”最常見。無臉男端坐在火車上的畫面，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城市地鐵裡滿臉淡漠麻木的乘客。

這些人也被稱作大繁榮之下催生出的一批“城市幽靈”。

所以，“無臉男”慣常被當作一個“大繁榮底下孤獨者”的象徵來解釋。

可這個設定並不好解釋後來的“吞噬行為”——一個真正的孤獨者，是絕不會這般瘋魔地“求愛”的。

真正的孤獨者，應如賈平凹所言——並不是受到了冷落和遺棄，而是無知己，不被理解。是偶爾做些長嘯，如我們看到的獸。是難以接受憐憫和同情的。

我想它的這種瘋狂吞噬，更接近於填補空虛。只有“空虛者”才會如此這般瘋狂渴求被愛，被認可。

我們大多數現代人所謂孤獨，確也不過空虛。

這也無甚可恥，什麼“與自己相處”，“與孤獨作伴”到底也不是芸芸眾生的境界。多數人面對空虛的寂寞，也只似“無臉男”這般，想著以縱慾來填補。

這又是一個物質極豐的時代，所以我們看到一個個變形膨脹的軀體。

電影最終也表達：光靠物質與虛榮是填補不了真正的空虛的。真正的空虛唯有靠真實的愛與相伴這些精神內裡的東西才能彌補。

這愛與相伴便也可謂人真正的歸宿了。

當錢婆婆對“無臉男”說：你就留下幫忙做些事吧。觀眾由衷得為其覓得歸宿開心感動。

這大概也是人生茫茫的我們正渴望尋找的吧。

在愛與被愛的歸途上，我們都是“無臉男”。

十八年，翩然一頁，不過兩個數字；十八年，風雨成長路，未“死”，便都是勇敢者。

十八年後，我們長大了，還會哭泣，證明尚還未丟掉自己。

別怕，繼續追尋。

縱有迷失，終有一日會相逢。

千尋：我們還會在那裡相逢嗎？

琥珀主：一定會的。

千尋：一定噢琥珀主：一定。

你去吧，記得別回頭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