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的移動城堡——邊緣人的童話

邊緣人的童話

談起《哈爾的移動城堡》時，如果光說它是一部反戰片，那這基本瞎子也能靠耳朵聽出來。局部來看，我們又會發現這部童話含沙射影、獨具匠心的一些小細節：荒地魔女上樓梯諷刺肥胖，哈爾染錯髮色後發瘋挖苦外貌協會，薩利曼的魔法保護宮殿使炮彈墜落周邊城鎮諷刺權力以人命成就野心。

吉卜力出品的這部電影除了能在細節之處影射觀見解，供那些反覆看了好幾次的觀眾們細細把玩之外，還能將一個個局部有機結合在一起，最終展現一個宏大而具有人文關懷的思想主題。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電影是繼2001年7月《千與千尋》大獲成功後的04年11月推出，宮老爺爺和他的吉卜力工作室當時無論是名望或是創作精力都處於巔峰。

邊緣一家

本片的絕對主角蘇菲小姐，平平無奇，內向得形單影隻。身著一條除了鈕釦外都是綠色的連裙，相比其身邊紅黃，綠色在主觀上從來就沒有所謂刺激性，吸引眼球一說。無數蕾絲花邊綴，彆著薰衣草紫羅蘭的紅粉紫帽出自這位縫帽姑娘的手，片子開頭蘇菲出門見妹妹前，揀的卻是一頂圓頂草帽，若非要說它不那麼草，也就是圍了一圈小紅布彆著三顆小紅塑料珠，蘇菲還照了照鏡子，越看越不好看，最後嘟嘴下拉帽沿，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直接出門了；在蘇菲出門去皇宮見薩麗曼前，哈爾實在忍不住要吐槽一下，“我好不容易用魔法把你衣服變漂亮，你真的要帶這頂帽子嗎？”

這還不夠，宮老爺爺還特地把她的媽媽和她妹妹莉緹畫的這麼女人味，兩人都是金卷燙髮，口紅，耳環，睫毛膏。媽媽整天穿著金斯貝里鎮上最時尚的女裝到處轉圈圈；妹妹雖說是小店員，穿的女僕裝也有蕾絲邊，被店裡的男人各種萬千寵愛，連上樓見姐姐蘇菲都有男人探出頭說要給他倆在辦公室騰地坐，對比襯托之下，蘇菲在外貌上簡直平凡得就都不像是他媽親生的。

片頭，帽子店收工，哈爾的移動城堡經過，帽子店裡的女工們結群出門看城堡，蘇菲自己留在工作間裡縫著帽子。在空間上，蘇菲與其他女工工作的車間隔開，鏡頭又給到蘇菲專心致志縫帽子，聲音卻是其他女工們討論哈爾吃少女心臟的八卦的嘈雜，面前窗口的火車頭冒著濃濃黑煙第一次經過，蘇菲只是縫著帽子，似乎這世界除了她縫的帽子，一切都與她無關。去見妹妹的路上，眾人集結歡送軍隊，蘇菲走過大街道，構圖橫向一半是車水馬龍，一半是空地，蘇菲由裡向外，逐漸拉近，與人群愈遠。甚至於妹妹聊到令眾人悻悻不安的戰亂世道，荒野女巫都出來遊蕩時她也能出神。

她從來都不是人群中的一份子，從不關心人所在意，她就一直在那小隔間裡縫著帽子或甘願或被迫地把自己邊緣掉，哪裡是因為什麼帽子店是她爸爸的珍視，一直都是因為她對平凡自己的不自信，不自信到懶於選擇自己的人生，若不是因為讓荒野女巫給變成老太太后離家出走上了哈爾的城堡，怕是會一直縫帽子到老；不自信到不相信自己會被愛，所以不敢想象菜頭的跪舔，擔憂著哈爾突然的離開，讓荒地女巫給變成了老婆婆後，也不是向自己的媽媽妹妹和身邊人哭訴求救，而是獨身離家出走，遠離小鎮，走過橋時，第二次經過了火車頭濃濃黑煙直直地噴了這個老太婆一身，她的運氣至今為止已經黑到了極點。變成了老婆婆似乎給了她一個任由自己的自卑作祟的理由，將自己邊緣個徹徹底底。

再看超級亞洲美男子哈爾，片子從頭到尾，哈爾幾乎都是一個端莊，風度翩翩的長腿歐巴，就算是變成大老鷹，他也是一個勇敢頑強，驍勇善戰的大英雄，正面得好似沒有缺點。但完美的人是不完整的，缺點的存在就是與你我的相似性，讓你我覺得他跟你我都一樣不完美，由而引出認同感，豐富圓潤出一個完整的哈爾，所以在染錯髮色後，會覺得不美連活下去的意義都沒有。哈爾在外貌上的不自信比一直從來沒美過的蘇菲更為脆弱極端。到哈爾被拖去洗完澡躺床上後，又看到他的房間全是小玩意兒，被子上還有河馬、奶牛布偶，其實哈爾也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大男孩而已，用蘇菲的話說，叫任性又膽小，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看後來哈爾帶著蘇菲到那花海湖泊的祕密花園，指著那木屋說是自己最重要的祕密基地，童年夏天常駐，而令我感到有名堂的是木屋是他的叔叔留給他的？美好的童年回憶父母哪裡去了？又結合整部片自始至終的戰爭大背景，就容易讓人覺得哈爾是一個戰爭遺孤。再看看城堡裡那個拉長鬍子，扮智慧老頭時說話文縐縐的小屁孩馬克爾，到底什麼來頭？根據無端端上了城堡的可憐蘇菲，可以相對合理地推測馬克爾也不是運氣好的人，最可能是哈爾收留下的又一個遺孤。繼續一般到普遍：蘇菲不知道在哪裡的爸爸，怕也是當初去打仗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還有還有，那個城堡管家叫卡爾西法的那團火，跟蘇菲的第一次見面就誘導蘇菲跟哈爾套出他們交易的祕密，解脫自己在城堡裡做牛做馬的命運，這個所謂魔鬼，也不過是一個被束縛的可憐蟲。到了後來，城堡裡又讓人始料未及地來了一個被卸了魔法，啥都幹不動的荒野女巫老太太······

城堡裡有了老人，有了一對青壯男女，有了小孩，又來了一條薩麗曼的狗，這不就是一個由邊緣的可憐人組成的三代同堂的家嘛。城堡為什麼是移動的？因為不安定的一個兩個邊緣人永遠在漂泊。而當漂泊的是一個家時，漂泊便不再是漂泊，是房車旅行。

（這讓我想起了那個邊緣人聚居的廢舊汽車站，《燕尾蝶》，美麗的悲劇，巖井俊二拍的，震撼級別，推。）

愛與自私

愛，是人文作品永恆的主題。男女之愛對周遭之人而言無疑是自私的。蘇菲媽媽為了繼任丈夫可以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出賣給薩麗曼。荒野女巫老奶奶永遠在戀愛，從前到後是哈爾，卡爾西法和鄰國王子，所以她進蘇菲家帽子店說人家俗，特地把人蘇菲變成老太婆，就因為這個小姑娘跟哈爾在空中散了下步就可憐地變成了她的情敵，她的報復對象；所以她抱著卡爾西法這個可愛小帥哥的心臟死活不放，讓行走的小城堡突然解體，蘇菲與狗摔下懸崖；所以她拋媚眼期待著鄰國王子的回訪，鄰國王子一句“反覆乃人之常情”就把事情說的非常微妙了。就連我們的蘇菲也不例外，為了救荒野女巫老太太向卡爾西法潑了一盆水，蹲在地上自責，說自己怎麼能向卡爾西法潑水，然後話鋒一轉，“哈爾死了，我可怎麼辦？”

（哈爾跟卡爾西法做了交易，哈爾把心臟給卡爾西法，卡爾西法給哈爾做牛做馬，兩人共生死。）

但荒野女巫與蘇菲在設定上就有根本上的不同，兩相比較，我們可以發現，女巫的愛是嫉妒和佔有，蘇菲的愛卻是給予與付出。

“愛”與自由

平凡蘇菲的不平凡在於她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和她對周圍人的愛，一個水嫩年輕的少女驟然間變成了老太太，慌張一陣過後，也就對著鏡子，誇誇自己精神挺好，衣服挺合身，然後淡然離家出走，如果換了哈爾，是不是連活下去的意義都沒有了？

蘇菲第一次在醒著的時候變回年輕是在她對薩麗曼說不，為自己的愛人哈爾辯護時，在對絕對的權力說不時，蘇菲第一次變得如此的自信與堅毅；第二次變年輕是在夢裡向傷痕累累的哈爾說出我愛你，我要幫你的時候；第三次變年輕是在搬家後，哈爾用魔法給蘇菲造了一個跟原來鎮上帽子店一模一樣的家，懷著驚喜的心情，進出跟自己原來一模一樣的房間，跟哈爾去到祕密花園的花海湖泊，在湖岸邊端望說自己好像來過的時候，她的皮膚泛著光，兩眼水汪汪，一旦擔心哈爾進了小木屋就離他而去，又陷入自己不美麗的妄自菲薄後，立馬又變成了老太太；第四次變年輕是在戰爭爆發，炮彈墜落鎮上，士兵擠堆門口之時，兩眉一橫，帶著全家一起去找哈爾，幫助哈爾，拼了老命去守護他們這個家。由此，蘇菲詛咒的祕密變得清晰明瞭。宮老爺爺是在說自信，堅毅，相信被愛的你才永遠年輕呢。

蘇菲上了城堡後，馬克爾才長久以來第一次吃上了培根煎雞蛋的豐盛早餐，這個蛛網密佈，滿地垃圾，到處是灰，髒亂不堪的男生宿舍才翻身成了一個乾淨整潔，溫馨舒適的家；蘇菲每一次的讚賞鼓勵，都像籃球場邊歡呼助威的小女生，讓卡爾西法幹勁十足；因為蘇菲的出現，哈爾真正的從一個大男孩長成了一個男人，從逃避到為守護他們這個家去抗爭強權與炮彈；結束戰爭的，不是什麼轟隆隆的炮彈或是拉風炫酷的魔法，是被菜頭愛上的蘇菲對菜頭的一個吻，解除了詛咒，讓菜頭變回了鄰國王子；甚至於荒地女巫，變成一無是處的老太太被蘇菲不計前嫌，無微不至的照顧後，也自己交出了大帥哥的心臟，這個標榜著佔有與嫉妒的多情老太太竟然成了勸鄰國王子放手蘇菲的那個人；就連薩麗曼的狗也愛上蘇菲，追隨守護著她。是蘇菲的愛，讓所有的一切，從無序、束縛、膽小、戰爭與自私中解放了出來。

蘇菲去見薩麗曼前哈爾給她帶上的那枚戒指，那個護身符，永遠指向著他們的家，到了最後，指向的卻是哈爾和卡爾西法交易的祕密，指引著蘇菲把心臟由她這個哈爾愛著，願意誓死守護的人還了回去，解除了契約束縛，拯救了為守護他們這個家而拼盡全力的卡爾西法和哈爾。

獲得自由身的卡爾西法依然驅動著城堡，守護著他們的家。但這一次，不再是地上移動漂泊的城堡，而是自由飛翔的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