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哈爾的城堡，也是宮崎駿的城堡

這是一部很早古的作品改編的有相當年頭的影片，沒想到還有這麼多誤讀，而且還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讀了原著所以比別人高一截，讀到哪去了？你讀得再深，有成長經歷和作者本人相似、而且還有機會和作者本人溝通的宮崎駿理解得深？

1.戰爭議題是不是宮崎駿的自由發揮？

你應該是沒好好看書。書中在揭曉哈爾與卡西法的契約之前有一章很重要的過渡，就是哈爾和荒地女巫的鬥法，描寫得非常具體。而且如果你認真想想，就會發現他們的鬥法和戰爭時候的空襲場面非常相似。

作者本人成長於二戰時期，幼年時因為戰爭的關係顛沛流離，這種創傷是沒那麼容易癒合的。不是說了嗎，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母題，而寫作不過是為了自我安撫和自我治療。解讀文本跳脫開作者本人是不是傻？

改編後的電影版，這個章節沒有去掉（因為是全書主題的重要表達），而是變形了：為了照顧電影觀眾的認知習慣，宮崎駿將戰爭隱喻從荒地女巫身上剝離了，所以哈爾的鬥法變成了與戰鬥飛艇的直接對抗。這個改編可以說是很成功的，因為顯然很多人在讀原著的時候沒有理解到這一點，而在觀影時卻強烈地感受到了「原著中沒有的」反戰主題。

覺得我是腦補嗎？來，上原文：

And the page boys both melted into sticky orange blobs which rose into the air and flew toward Sophie.

兩個侍者隨即融化成兩團粘稠的橘色物質，升到半空向索菲飛來。

……

“I’d almost rather have green slime!” Sophie said. “I hope those weren’t real boys.”

「我寧願換成綠色粘液！」索菲說，「但願這兩個不是真的男孩。」

“Only emanations,” said the Witch.

「不過是放射物。」女巫說。

怎麼，還不夠明顯？

另一顆叫啥來著？

2. 蘇菲時有時無的衰老詛咒

這個就更明顯了吧，蘇菲變老之後對自己的第一評價是

“Don’t worry, old thing,” Sophie said to the face. “You look quite healthy. Besides, this is much more like you really are.”

「別擔心，老傢伙，」索菲對這張臉說，「你看起來蠻健康。而且這更像真實的你。」

經歷了女巫的詛咒（戰爭的摧殘），你「看起來蠻健康」，只不過身體的某些機能被剝奪了，就像你破碎的內心一樣。——這不就是最精煉的PTSD描述？當然，原作者那個時候這個東西還被叫做彈震症（shell shock）。

3. 花花公子哈爾

這是我對原著最喜歡、對改編感覺最陌生的地方。電影中的哈爾毫無疑問是個王子，只不過有著愛慕虛榮的小毛病。他幫助素不相識又其貌不揚的蘇菲解圍、對驀然闖入自己家的蘇菲婆婆溫言細語，甚至在遍體鱗傷昏迷過去之時身體都會聽從蘇菲的指揮。

但是在原著中哈爾真的很不討人喜歡，輕浮地調戲小姑娘、追逐美女，以貌取人地叫蘇菲老鼠，粗暴地對待蘇菲婆婆，甚至在她大掃除的時候百般抗拒。

但是有一點宮崎駿沒搞錯，那就是哈爾的成長——從一個懦弱、逃避責任、虛榮膚淺的小男孩，成長為守護家、守護愛人、真正看到人的內心的男人。電影中哈爾因為頭髮毀了大發脾氣、蘇菲第一次進到他的房間，以及第二次哈爾遍體鱗傷地戰鬥回來、蘇菲擔心地去他變成洞窟的房間查看時，房間裡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那是一個小男孩的房間，並不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生活環境。那些玩具，哈爾解釋說是「用來阻止荒地女巫找到他」的，但是在原作中他說得很直白：

“可這裡是個豬圈。”索菲說，“我實在控制不住！”

“你必須控制住。”哈爾說，“而且我喜歡我房間現在的樣子。只要我願意，我有住在豬圈的權利，這你不否認吧。下樓去找找別的事幹吧。拜託。我不喜歡和人爭吵。“

很多影評注意到了宮崎駿和他母親的關係以及在影片中的投射，但卻忽略了這種投射在故事上的根基：正因為哈爾像個小男孩一樣拒絕長大，才使得哈爾與蘇菲的關係比起情侶，更像是受照顧的孩子與照顧人的母親。

4.最終結局

原著很重要的兩個設定其實並沒有在影片中丟掉：一個是城堡的門在黑色時通往哈爾的家鄉、現實中的威爾士；另一個是蘇菲本身有魔力，這一路的故事發展都是因為她自言自語的習慣而推動和解決的。

在電影設定中，哈爾通過黑色的門去戰場戰鬥，而蘇菲也正是通過這扇門見到了童年的哈爾、瞭解到了契約的真相。而在原作中，一行人通過黑色的們前往威爾士，見識了電視、汽車之類在蘇菲生活的世界不存在的東西，以期尋找解開謎語、破除哈爾與卡西法契約的真相。而關鍵的一點是，作者本人正是威爾士人……

另一個設定是蘇菲用語言給了稻草人力量，給了卡西法和哈爾生命，在影片中顯然被解釋成了蘇菲對稻草人和哈爾的愛的功效。而這也涉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稻草人的真實身份。原著裡，象徵戰爭的荒地女巫殺掉了擁有強大力量的國家巫師蘇里曼以及國王的弟弟賈斯汀王子，這是因為控制著荒地女巫的火魔盎格里安想要用他們的肉體以及哈爾的頭和心臟做一個新的人來控制。這又是很明顯的隱喻：當戰爭機器殘酷地滾動起來，沒有人和人能夠逃過它的碾壓，普通民眾不行，王侯將相也不行。

在原作中，雖然最終反派是被哈爾殺死的，但所有戰勝反派的機會都是蘇菲促成的。在電影中就沒有這麼含蓄，在剝離掉荒地女巫的戰爭隱喻之後，故事沒了反派的角色，蘇里曼老師（實際是原著兩個角色合併了）擔任了反派，也是她最終終止了戰爭，蘇菲和哈爾的努力更多地是在他們的牽絆和成長上。這個改編不能說壞，顯然是符合電影這種媒介形式的特性的，但是和原作的偏離是比較明顯的。

總的來說，如果想更好地理解這部影片，理解宮崎駿本人、理解原作者本人都是缺一不可的，這是k改編作品，任何一個部分都是從兩者身上生長出來的，如果只看其中一部分必然會造成解讀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