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之子》：君名之後的滑鐵盧？

（是寫在自己公眾號裡的一篇文章 直接粘過來了）

“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去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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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看了《天氣之子》，豆瓣評分7.1（有可能還會破分），不少一星兩星的評價，據說在日本上映的時候也是口碑欠佳，看之前我還惴惴不安，怕平添失望。

畢竟《你的名字》珠玉在前，像是標誌著新海誠上限的天花板，想要突破它，或者僅是再觸摸到它，都顯得難極了。

但看完之後我卻意外地喜歡這個故事。

下面的內容會有小小的劇透，先來說下故事的梗概：

只有16歲的少年帆高離家出走來到東京，社會知識淺薄，單純的愣頭青。在為一本神祕學雜誌撰稿的過程中無意間瞭解到了“晴女”的故事——即能使天空放晴的巫女，並在陰差陽錯下與“晴女”陽菜結識。東京迎來數十年難遇的暴風雨，幾近末日，陽菜選擇獻身以換取天空的放晴。但最終帆島將陽菜尋回，陽菜失去了“晴女”的能力，東京三年連雨，最終，二人在雨幕中相逢。

不少人詬病這劇本中二且極端，邏輯bug百出，槽多無口。新海誠在訪談裡提到這是一部有點兒“私人化”的電影（大意），他也預見到了可能會富有爭議。

在我看來，任何與邏輯較真的觀眾、太過現實的觀眾永遠無法與其和解，更不要說尋求共鳴，對於《天氣之子》，我願稱其為一出狂想曲。

一、失落與尋回：卵擊高牆的勇氣

電影裡有個很有意思的細節，美國作家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作為男主的手邊書，不止出現過一次。

它通過青少年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全書，有蠢話、有廢話、有碎碎念也有垃圾話，但卻曾是美國青少年一代的“聖經”，也同樣是電影男主帆高的“聖經”。

帆高和書中的主角霍爾頓一樣，處於什麼也看不慣的十六歲，剛出場時滿臉就貼著創口貼，身材瘦弱，但裝得像個不良少年。討厭學校，討厭父母，討厭原本的生活，渴望逃離，渴望對成人社會的解構，“地上滿是六便士，他卻嚮往月亮”。

於是他背上揹包，帶著為數不多的錢、帶著翻看過無數次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帶著塵封太久鏽跡斑斑的勇氣，開始自己的冒險。

收留帆高的企劃社老闆須賀圭介是一個不那麼成功的大人——有一間位於地下室的企劃社，職員一共三個人，會喝悶酒，會睡懶覺，並不成功的家庭生活，因為總戒菸不成功而無法和患哮喘的女兒見面……

如果說帆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那須賀就是逐漸被社會同化的矛盾體。他有些成年人的精明算計，但卻又時常狠不下心；有些成年人的成熟冷漠，但卻又不夠遊刃有餘；接“都市傳說”的稿件，收留無家可歸的男主，都是他還有少年心氣的證明，還有“腦袋一熱”就決定做些什麼的時候。

當帆高想要尋回陽菜卻即將被制服時，帆高不顧一切、突破重重阻礙的心情終於感染到了須賀——他也有想要突破重重阻礙、不計一切代價想要見的那個人，他的女兒。

塞林格曾經寫道：“一個不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轟轟烈烈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而卑賤地活著。”

動畫電影一直很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不現實性，幻想的空間代表你永遠無法踏足的另一種生活。

“不成熟、隨心所欲地活”永不可能突破名為現實與成長的高牆和藩籬，你曾經想象自己是空中半明半暗的雲，到頭來發現自己不過是被生活條框驅使的驢子。但那些看似無用的對愛與英雄主義的嚮往，看似蒼白的浪漫，都將會是不屈精神的證明。

二、獻身與愛：歐麥拉城的孩子

1974年的雨果獎頒給了這樣一則故事：

位於海濱的歐麥拉城是一座完美的城市。那裡天空晴明如鏡，白塔映日，彩旗招搖，幾近童話。夏慶節期間鼓樂陣陣，歡聲笑語，但在盛大的和諧圖景之下卻藏著另外一副景象：在城內某個漂亮的建築下，

有一個幽暗的地窖，那裡鎖著一個無辜的孩子，他（她）遭受著非人的待遇，歐麥拉城所有的歡樂都是以孩子的痛苦為代價。

“所有歐麥拉城的人都知道他(她)在那兒。有些人還去看過他(她)，還有些人則覺得沒必要親自去看，知道他(她)在那兒就夠了。大家都明白他(她)必須呆在那兒。至於他(她)為什麼必須呆在那兒，這原因就只有一部分才明白，有些人並不知曉。但所有的人都清楚一個道理：他們的幸福生活，他們城市的美景，他們之間的親愛和睦的關係，他們的孩子的健康成長，他們的學者們的智慧，他們的工人的技藝，甚至連他們那片天地裡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繁榮景象，這一切全都有賴於那孩子所受的苦難。”

電影裡的陽菜就是歐麥拉城裡的孩子，倘若她不獻身，東京或許成為一座廢墟，洪水肆虐，無數人流離失所，於是她以犧牲自己換取晴天。

帆高無數次對身邊人質問，“你們明明心知肚明。”但每個人裝作恍然不覺，或假裝他在胡言亂語。

犧牲一人以利天下，在功利主義者的眼裡，這永遠不是難解決的問題。

我羨慕這樣看問題的人，他們擁有我永遠無法擁有的決斷力；我也恐懼這樣看問題的人，這意味著他心裡從無惻隱。

這時動畫電影的另一點兒好就又體現出來了，它提供思考，卻又不至於過於殘忍。

新海誠設計陽菜自願獻身，而非受人強迫，這免去人們的負罪感；他亦沒交代東京反常天氣的緣由——有人把這當作邏輯漏洞來詬病，但或許我們可以大膽補全這個故事：人類的活動，無節制的資源利用導致天氣異常，正如末日電影《後天》或是《2012》裡演的那樣。

那麼沒有人會是無關者。有些罪行分擔在所有人身上或許微不可查，陽菜卻一人扛起了人類苦痛的高塔。

在《卡拉馬佐夫兄弟》裡伊萬與阿廖沙對談時也曾有過相似的片段：

“你想象一下，你在建造一座人類命運的大廈，目的是最終讓人們幸福，給他們和平與安寧，但為此目的必須而且不可避免地要摧殘一個——總共只有一個——小小的生命體，就算是那個用小拳頭捶自己胸部的小女孩吧，用她的得不到補償的眼淚為這座大廈奠基，你會不會同意在這樣的條件下擔任建築師，告訴我，別撒謊！”

阿廖沙選擇了不會。

伊萬再度追問：

“你能不能設想，你為之造大廈的人們自己會同意接受建立在一個小孩遭虐待而白流的鮮血之上的幸福？即便接受了，他們能永遠幸福嗎？”

阿廖沙說：“不，我無法設想。”

他迴避了這個問題。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最天真最無邪的阿廖沙逃避了，動搖了，或許關於答案他同樣心知肚明，但他無法承認，也無法面對。

帆高最終選擇追回陽菜，不計後果和代價。他十六歲，不渴望做英雄，卻只想要愛人。愛一個人的時候，心就會變得及其狹窄，它本就只有拳頭那麼大，盛得下愛人，宇宙也變得空蕩。

愛令他始終站在陽菜一邊。

保爾·艾呂雅的《宵禁》我挺喜歡，大家可以找原詩去讀，我私自做了點兒小小的改動：

我還被人緊閉著，你說怎麼辦

街上交通斷絕了，你說怎麼辦

城市陷入癱瘓了，你說怎麼辦

全城居民在挨凍，你說怎麼辦

洪水已經肆虐了，你說怎麼辦

黑夜已經來到了，你說怎麼辦

……

我們因此相愛了，你說怎麼辦？

三、Radwimps：非常帥氣的膽小鬼

新海誠的兩部作品《你的名字》、《天氣之子》都由日本搖滾樂隊Radwimps擔綱配樂，他們是促使我去看電影的原因之一（甚至可以說是較為主要的原因）。

《你的名字》的主題曲《前前前世》為Radwimps一舉贏得了更大舞臺的入場券，在日本本土首登紅白歌會，為陳凱歌的《妖貓傳》創作片尾曲，原本只是有些名氣的搖滾樂隊，如今卻有了多得多的受眾。

我成為Radwimps的樂迷朋友早在《你的名字》上映之前，第一次無意聽到他們歌的時候，我就完全陷入了Radwimps的圈套。

《壽限夢》是我聽的第一首歌，曲調很輕快，歌詞是一些日本的學習口訣，涵蓋俗語、流行話、語數英史地化生的知識點，裡面有一句歌詞：

“水兵リーベ僕の船名前があるんだけど內緒”（直譯是「我所愛的船啊，雖然有名字，但是不告訴你」，其實是化學元素週期表的諧音口訣：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 鈉鎂鋁硅磷。）

當時我就想，是什麼樣的樂隊，才會做這種奇奇怪怪的歌，有這樣的奇思妙想？

Radwimps的主唱野田洋次郎承擔著詞作與曲作，或許是海外歸國子女的緣故，嚴厲的父親，多愁善感的母親，環境的變遷都造就了他與眾不同的敏感。他曾在自己的書裡寫，“對於轉校生習慣新學校生活而言，最難的不是上學的路和校規，也不是老師，而是學生之間特定的規矩、語言、習慣還有流行的遊戲。為了習慣這些，只能花費時間，讓自身融入進去。”

洋次郎說他有一顆“被雨淋到就會崩壞的心臟”，一如太宰治寫“膽小鬼連幸福也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

敏感在我看來是一種天賦，但大多數時候卻被認為是罪過。

渴望身份的再認同，帶著想被接納的心情，同時有著旁觀者才具備的清醒；隨波逐流或是衝破一切；藐視一切的超人哲學和只願匍匐在愛人腳下的虔誠……Radwimps的作品永遠都是矛盾的綜合體，和他們的名字一樣“帥氣的膽小鬼。”

說實話，新海誠能與Radwimps合作，我曾感到不可思議，但兩部電影看下來，他們之間確就像能夠互相成就彼此的拼圖。

《你的名字》也好，《天氣之子》也好，看過電影再看歌詞，Radwimps永遠能闡釋主題。

“人過了二十五歲，才能與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和諧相處。

三十歲之後想去上大學、想試著積極地學習的人比比皆是。

十幾歲的時候，卻要將滿溢而出的慾望凝縮成一團，歡喜欲、好奇欲、玩樂欲……

十幾歲時的閃光只存在於那個時期。

不論好壞，只有在那個沒錢、沒經驗、沒素養而有氣勢、又好強、擁有無限可能的時期裡才能做的事情，真是數不勝數。”

在書裡曾這樣寫過的洋次郎，是能體察新海誠心情的。

大家常說“童心未泯”，或者想去尋找“失落的美好”，但隨著心氣和心境時移世異，美好失去了其實永遠無法尋回，有些人甚至想要尋找的心情都幾近失去，如果你要做夢，為什麼不做的大一些呢。

《天氣之子》在我看來，正是現實與幻想的對壘，少年和成人的對抗，成長與不想成長的對決。

B站上有Radwimps2014年Grand prix日巡的視頻，av號1828412，堪稱入坑神器，那時的洋次郎年輕、面龐瘦削，在臺上彈吉他唱搖滾的時候光芒萬丈，像剃刀能在你的心上劃出血痕，無論什麼時候看，我都心潮澎湃幾近潸然淚下。

最後，送給大家一句話，“什麼都不是愛的對手，除了愛。”

十一月快樂！我們朝著2020年再奔跑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