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天氣之子》是克蘇魯神話精神續作

理智與瘋狂是人類把握世界的兩種方式，但顯然新海誠在他的新作《天氣之子》裡顯得不怎麼理智。對於這樣一部以《你的名字》正統續作為噱頭的愛情動畫電影來說，新海誠確實做到了某種突破——在我看來，這是一個披著純愛外衣卻有著克蘇魯神話精神內核的驚悚故事。

試著這樣重新看待這個故事：連日陰雨的東京灣流傳著古老的邪神傳說，相傳人類只有獻祭擁有特殊能力的少女才能平息邪神的憤怒，在永不斷絕的暴雨中獲得片刻安寧。一位冒失的外鄉人來到了東京並與原本要去獻祭自己的少女相遇，少女為了人類的秩序與寧靜將自己獻祭給了邪神，而不知輕重的外鄉人卻因為一己私慾打破了這流傳千年的禁忌，最終導致了東京灣的覆滅……這個故事雖然沒有克蘇魯神話中常見的章魚、深海等知名元素，但卻有直到結束也沒有解釋的透明生物、比深海更廣闊的天空等相應符號替代。至於在預告片中就出現了的“天空是比大海更廣闊的世界”、“東京以前就是海”等臺詞更讓我疑心新海誠導演就是在讀了克蘇魯神話之後獲得了靈感。

這種在臺詞上的細節對應絕非巧合，實際上大海本身就意味著某種未知與恐懼，而在《天氣之子》裡變幻莫測的自然正好被新海誠賦予了類似的意義。如果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天氣之子》的話，那這個詞一定是“瘋狂”，而這恰好也是克蘇魯神話的內涵。所以我覺得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天氣之子》是克蘇魯神話在2019年的精神續作。

當然，導演想傳達的東西其實並不難理解。男主為了女主放棄整個世界的這份愛情在導演那裡可能是很感動的，但電影裡最後男女主相擁墜落的煽情橋段卻讓電影院裡的小朋友笑出了聲。我不得不說如果沒有RADWIMPS的配樂，後半段男主千里奔襲救女主的劇情就是大寫的尷尬。經典的日劇跑出現在新海誠的電影裡，讓我一瞬間恍惚回到了《求婚大作戰》熱播的2007年。而導演在不經意間通過配角之口說出的臺詞，卻說明了新海誠對於他這個《君名》宇宙的期待：一個混合了日本鬼怪傳說的瘋狂世界。小栗旬配音的大叔在影片結尾告訴男主，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瘋狂，言下之意是他們不必為東京灣的沉沒而負責。但弔詭的是，男主在與女主重逢後忽然又意識到了這一切並不是虛假的夢境，他們實實在在的“改變了世界”，最可怕的是男主似乎還以此為榮。他確實改變了世界，但他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也許他那躁動不安的青春期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上，無論是好是壞。

我想這個情節只能在RADWIMPS的歌詞中得到解釋：“還有愛能做到的事嗎？還有我能做到的事嗎？”與宮崎駿不同的是，新海誠瘋狂世界裡的人物是沒有生存意義，更是缺少探索自己生存意義的動機與勇氣的。唯一一個探索出自己巫女身份並理解其含義的女主，最後也沒能堅持自己最開始的選擇，被男主強行拉回了現實。看似精緻的人物實際上都是空洞的軀殼，在一個缺少勇氣的世界裡，除了談談戀愛確實也沒什麼好做的事情了。然而這樣的愛實在是顯得過於單薄了，一份缺乏勇氣的愛既不會長久，也不會讓這個世界變好。

可能很多人並不認為男主是一個缺少勇氣的人，畢竟他最後在與所謂的全世界對抗。但勇氣不是魯莽，更不是瘋狂地不顧一切。青春期的男主身上有著一種尋找生存意義的焦慮，這種焦慮驅使他離開“透不過氣”的老家，前往東京。也正是這種焦慮驅使他將槍口對準有恩於自己的主編，對準只是要維護現實秩序的警察。女主並沒有成為他的生存意義，拯救女主可能才是。所以電影結束時“改變世界”才會作為最後昇華的主題，而不是“為愛放棄一切”。其實以青春期的焦慮作為主題推進電影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問題，問題是在影片的結尾導演給了我們一個難以接受的答案。男主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又好像沒有。他好像在這趟尋找青春意義的路上付出了很多，但最後又好像什麼都沒付出。當然電影中人物的想法，實際上都是編劇自己的真情流露。我想新海誠的想法可能是，沒有誰的成長是毫無代價的，所以東京灣的市民要替男主買單。這樣看的話瘋狂的可能不是男主，而是新海誠。

缺乏勇氣，沒有付出的成長之旅實在是很難引起觀眾的共鳴，因此《天氣之子》被人指責劇情平淡也是難免的事情。其實我並沒有批評男主自私的意思，宏大敘事和日常生活的兩難選擇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選擇日常生活無可厚非。但這樣宏大的命題，最後卻在一個青春期少年的胡鬧下，在全日本的包容下就這樣解決了，這難免有點過於荒誕了。更讓人覺得難過的是，女主陽菜似乎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生命中除了弟弟就是男主帆高，完全是令和年代的大和撫子，這樣一個扁平的人物和《君名》的三葉相去甚遠（當然在這部電影裡的三葉已經被我國的譯製人員改名叫宮本茂了）。原本以為陽菜終於在“獻身者”的身份裡找到了人生的價值，但後來證明她仍然只是因為男主的一句話選擇了獻身。不過陽菜確實是這部讓人發瘋的電影中最可愛的角色，她有著活出自我的可能。本來這個故事可以是也應該是一對迷茫的青春期少年少女相互依靠尋找人生意義的故事，但最後卻成為了不倫不類的玩梗爛片。亞里士多德認為幸福離不開以人的理性，《天氣之子》卻用了一種踐踏理性尊嚴的方式為男女主安排了一個完美結局。說句實話，幸好這只是個電影，不然三年都晒不幹內褲的東京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