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另一個世界

爸爸是在月初去世的。

爸爸去世之前，我見他最後一面，是他給我買了他喜歡吃的東西，我一點也沒有吃。
我都二十多的人了，那時候還任性地對爸爸說，不要自作主張以為自己喜歡的東西別人也會喜歡啊之類的。

媽媽不在他身邊，爸爸總是把他的房間弄得亂亂的。
我去他家的時候，看到他把髒衣服啊便利袋啊之類的都收起來的痕跡……覺得又氣又笑。
我說爸爸，像你這樣的大叔弄到這地步究竟是怎麼了呢？
爸爸不說話。

爸爸是一個很幽默的人，他很少這樣沉默。
……

在我心目中，爸爸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什麼都不會關心不會掛念，所以我總覺得他能夠活到一百歲。
可是忽然，這個月初，爸爸就去世了。

我現在覺得仍舊是一場夢。
因為弟弟和媽媽要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離爸爸最近的我代替身為長子的弟弟做了葬禮前的一點事。
像夢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爸爸究竟是如何從我的人生中消失的，我仍舊是如此懷疑。
儘管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這個整天嘻嘻哈哈幽默開朗又對別人漠不關心的男人很少出現。
我十歲之前，一年只能見到他了兩次——暑假一次，寒假一次。
我十歲之後，去了更遠的地方上學，見面就更少了。

但那時候媽媽還在家，無論多遠我都會找時間回來……那時候耽擱了很多事情，爸爸就發火：“你回來做什麼！家裡有什麼！”
我那時候也大哭著衝他吼：“家裡有爸爸媽媽！”

……
凡此種種，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幸福。幸福的令人落淚。

爸爸的葬禮上，出人意外的是，大家不知為什麼都很開朗。
弟弟沒有哭，媽媽也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悲傷……畢竟她再悲傷也要忍著，親戚們都那樣勸著她。

所以晚上我和媽媽睡在一起，媽媽什麼話也沒說，但我知道，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第二天的時候，媽媽就笑著對我說以後就到她那裡去好了，弟弟也在。

直到我離開媽媽，我都在重複地對她說一句話：“媽媽，我總覺得爸爸沒有死。”
媽媽最開始的回答是：“嗯，他的人死了，心卻未死，他一直惦記你倆。”
我三番五次地對她說這種胡話，媽媽最後的回答是：“傻丫頭，他的人死了，心也死了，把他忘了吧……你只要帶著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

給桃子的信，爸爸給桃子還留了信。
但是爸爸卻什麼也沒有給我留下。
留下一場夢，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夢。

最近我仍舊會夢見爸爸，陽光充滿陽臺，花草、晒乾的衣服、樹上的鳥鳴、鬍子拉碴的爸爸的笑容……我才發現他瘦了很多。
也老了很多。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
出生、成長、衰老、疾病、死亡……都像是忽然之間的事情。

因為爸爸，我開始相信死亡之後的一切。
一定，一定，有另一個世界。

只有這樣，我才能懷抱著再與這個最最愛我的男人相見的希望，獨自走下去。
       對不起，爸爸。
       我才明白，爸爸想要將喜歡的東西與我分享的這種心情……其實是爸爸想要將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一直都是這樣，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所以你離開之後，我才學會長大，苦痛、失去、悔過與一切的思考，殘酷現實的橫亙，足以教會我許多東西。
      爸爸，人間依舊，依舊殘酷依舊美好，只願你在天國安好。我知道你仍舊會一直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