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歷史和共同體——來自新世界的政治沉思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6-29 14:12:54 作者:一般翼贊員 Language

《來自新世界》的劇情,可以明顯地被分成兩個部分,以致於私以為甚至有些脫節和中心不明確之處。以瞬的死亡、守和真理亞的逃亡為核心的前篇,重點在探討神棲66町的內部問題;而以斯奎拉的暴動為核心的後篇,則重點在討論神棲66町與化鼠界的關係問題。雖然兩邊互有伏筆和鋪墊,但問題意識卻不同。前篇著眼於對神棲66町本土政治生活不合理的批判,而後篇則是殖民地人民對宗主國憤怒的反攻。討論前後兩篇所蘊含的不同的政治意識與政治隱喻,看來是一個頗有趣的事情。 一、斯奎拉的革命 後篇的政治意識非常顯然,我們將從後篇開始談起。在新世界中,神棲66町和化鼠界的關係簡直是近代殖民體系的簡單翻版。作為宗主國的神棲66町,憑藉著遠高於化鼠界的武力力量,維持著對殖民地的統治。化鼠需要為人類服勞役,人類則剝削化鼠的勞動產出(儘管這一點在新世界並不顯著)。有趣的是,神棲66町在殖民地統治策略上採用了英式的特別統治主義,嚴格區分了本土和殖民地。本土人民被教育遠離化鼠,而對化鼠也採取殖民地化而非本土化的統治策略。效仿英國在印度的統治一樣,神棲66町在化鼠界的統治也遵循著這樣的原則:尊重化鼠界各土邦的自治,在所有土邦之上採取貌似超然獨立,不偏不倚的態度;實則一方面利用土邦之間的矛盾與戰爭維繫著自己的統治,另一方面又對所有土邦進行監控,時刻保證居主導地位的土邦對自己的效忠,掌握著他們存廢的最後決斷權。這種採取特別統治主義而非內地延長主義也是必然的——化鼠本來就是被人為從人類世界中分離出去的存在,新人類要劃清和化鼠的界限,又要利用、控制化鼠,自然非採此法不可。新世界雖距先史文明已歷千年,一切歷史都被掩蓋,但在對殖民地的統治技術上,又何其相似呢。 作為“反派大boss”的斯奎拉——從某種意義上看,斯奎拉的對立面,神棲66町的早季和覺,才是真正的反派——也是近代領導殖民地人民反抗宗主國壓迫的革命英雄的典型代表。在斯奎拉的身上,實現了民主革命與民族革命的統一——這也非常近代。化鼠界部落的傳統政治結構是家國一體的絕對君主制:女王握有絕對的政治權威,又由於作為全部落共同的母親,而為女王的絕對君權披上了崇高的合法性外衣。這種家國一體的雙重結構,猶如中華帝國,使“忠”罩上了“孝”的迷思,從而更難破除這迷信。無論是作為人類的早季和覺,還是同為化鼠的奇狼丸,都無法看破這一迷思。只有斯奎拉果斷地拋棄了忠孝的觀念,廢君主,開議會,帶領部落完成了民主革命;推翻女王的民主革命之後,又韜光養晦,勵精圖治,依靠捕獲的擬蓑白,歷時十餘年領導部落完成了工業革命;直到最後,經過長期縝密的謀劃,發動了幾乎推翻神棲66町殖民統治的民族革命。若非功虧一簣,則自那時起,化鼠就已從人類的殖民統治下解放出來了。 在這場推翻殖民統治的民族革命中,斯奎拉和奇狼丸分別代表了殖民地領袖的左右兩翼。斯奎拉和奇狼丸都曾策劃過推翻人類統治的計劃。但由於打倒擁有咒力的人類過於困難,右翼領袖奇狼丸選擇了放棄暴力革命,同人類統治者合作,在殖民統治下儘可能地爭取部族的存續;而左翼領袖斯奎拉並未放棄發動暴力革命的努力,韜光養晦,有所作為,終於等到了守和真理亞的孩子這一張王牌。斯奎拉的革命歷程也生動地反映了革命中左右翼的關係——在進攻人類之前,首先遭受斯奎拉打擊的就是右翼領袖奇狼丸。正所謂“工人運動最大的敵人是工會”,對於革命中的溫和派,當激進派的勢力發展到一定的成熟階段時,矛盾必然首先在他們之間,而不是在革命者與被革命對象之間爆發出來。所謂“左派的自反性”,也庶幾如此吧。 儘管斯奎拉的革命在後篇才作為重點描寫,但它並不是偶發的、突然的,前篇不時地在暗示著這一重大的主題。通過交代黑暗時代的歷史,讀者會發現,那就是新世界的現實,只是對於主角團而言,這個現實在最後斯奎拉喊出“我們是人類”時才得以揭露。黑暗時代的奴隸王朝同樣是有咒力者對無咒力者的殘暴統治,而這一穩定的奴隸制結構持續了數百年,直到神聖櫻花王朝的慈光帝被刺殺為止,這一奴隸制結構才瀕於崩潰。但在科技集團重整河山,建立新世界後,這種奴隸制再生了——儘管比起黑暗時代更加溫和也更加隱祕。歷史重複了它自身,而斯奎拉,正如其受審時自述,不過是無咒力者漫長的反抗史中一朵浪花而已。 二、被壟斷的歷史與人的異化 比起革命者斯奎拉的反抗主題,作為異議者的瞬、守和真理亞,其反抗主題在動畫中則表現得更為曖昧。主角團不是對外部壓迫的簡單反抗,而是對自身處境的反身自省,這種導致對城邦與自我的否定的反思,使得主角團的抉擇與行動更加困難。上溯這個悲劇的本源,是主角團在捕獲擬蓑白後從擬蓑白口中得知了先史文明和咒力的歷史。而得知這段歷史後的主角團,也就成了神棲66町的危險人物。但這段“血染的歷史”儘管對生在和平年代的主角團造成了重大的精神衝擊,讓他們看到了統治者編織的關於咒力、惡鬼、業魔的謊言,但其實並未觸及新世界是如何建立的這一事實。那麼,這段“血染的歷史”在本作中意義為何呢? 誰壟斷了歷史,誰就壟斷了當下。這便是其全部意義。新世界的統治者們要創造一個安定團結的河蟹局面,就必然要壟斷歷史。 瞭解了先史文明是怎樣因咒力而瓦解的,新世界的有咒力者就會對自身的存在產生反思和懷疑。而這種對於咒力的反思不利於施加於未成年人的心理暗示,是絕對要被排除的。更重要的是,正如在第一節中所分析的那樣,新世界的當下不過是黑暗時代歷史的一個翻版。如果對奴隸王朝對於無咒力者的統治存在認識,就很容易對神棲66町的統治產生反思。在最後一話中,覺提到對於化鼠的DNA分析是被禁止的,而且從斯奎拉在審判中喊出“我們是人類”後人類的反應來看,顯然人們已經逐漸忘記了化鼠曾是人類的一份子的事實。如果知道了過去的歷史,就很難不對無咒力者的消失存疑——而一旦知道了有咒力者通過基因工程將無咒力者殘酷地改造成非人後,知道了新世界生於不義,新世界這虛偽的文明的合法性又如何保證? 與眾不同的是,《來自新世界》從統治者的角度,進行了大量描寫,尤其是對倫理委員會議長朝比奈富子的刻畫。站在神棲66町的立場上看,富子是一個完美的城邦領導者:集智慧、審慎、勇氣、決斷、責任感等諸多德性於一身,簡直是神棲66町的哲人王了。發人深省的是,富子之所以能執掌權柄,也正是因為她續命有術。富子是神棲66町的活人中唯一出生在新世界紀元之前的人,親歷了新世界的建立和惡鬼、業魔諸事件,作為“歷史的壟斷者”,自然地掌握了城邦的權柄。當然,神棲66町並非神聖櫻花王朝一樣的君主制國家,而實行委員會制,表面上看頗為民主,但細加分析,神棲66町實行的更有可能是貴族政體,而各委員會不過加起來成為一個元老院罷了。神棲66町的統治者奉行的是西季威克式的“衙門裡的功利主義”,要維持這一衙門裡的功利主義,非產生一個壟斷歷史與信息的權貴階級不可。雖然從各委員會代表們的立場上看,他們是在為城邦的長治久安出謀劃策,但這一功利的計算完全是信息不透明的,也絕非民主的。關於“惡鬼、業魔、不淨貓、擬蓑白、八丁標外的世界”之類的“大毒草”,自然只有“久經考驗的新世界革命家”,為了保證城邦的穩定,才有接觸的特權;而以瞬為代表的這些人,則是不能接觸這些東西的——自然,這是為了“保護城邦”、“保護青年”、“防止他們業魔化”——他們能接觸的,只有遠藤先生在課堂上教導的那些倫理訓誡罷,他們需要做的,只是忘記歷史、循規蹈距、乖乖聽話、服從指導就好了。 分析主角團的五個人,我們會加深對這一貴族政體的印象。在前篇的事件中,主角團五人中最終在城邦留下來的,有渡邊早季和朝比奈覺。覺就是朝比奈富子的後人,因此也可說是紅X代了。覺是最早聽說那些傳聞的,在前篇和後篇的戰鬥中,也都以積極的姿態活躍在同化鼠戰鬥的前線。而被富子指定為接班人培養的早季(從指定接班人這一事實也可以看出倫理委員會遠非民主,而更像是幾個家族的私產),雖然關於其背景沒有顯赫的描述,但從其母在町立圖書館供職這一事實也可以看出,早季的出身雖比不上覺,但也決不會差。看完全番就可以知道,作為少數掌握歷史與情報的“圖書管理員”,在新世界的地位是多麼重要(似乎在小說中介紹過遭際的父親是町長)。在無生產資料可以壟斷的新世界,壟斷歷史成了造成統治階級的新方法。而富子決意保早季,把只有委員會才能瞭解到的信息告訴了早季,更加體現出早季身份的特殊之處。 而離開城邦的三個異議者,對其家庭背景則完全沒有介紹了,在最後對抗化鼠的戰鬥中,也沒有關於他們的描寫,應該是像普通老百姓一樣充了炮灰。在這三個異議者中,瞬是他們中的思想者和先驅,極富洞察力,渴望瞭解歷史和當下的真實,這在遭遇擬蓑白時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有瞬追問了,黑暗時代的無咒力者到哪裡去了。而一旦這個問題被回答了,也就揭露了新世界的真相。瞬應該有對新世界較完整的認識,但他並非一個行動者,領便當又太早,因此對城邦的抗議只能由守和真理亞這一對來繼續完成。沿著瞬的步伐,他們發現了城邦更多的祕密。但守和真理亞又不同。守也面臨著和瞬一樣被祕密處決的命運,出於自保而不得不逃離城邦,因而是一個被動的異議者。而真理亞則是出於保護守和對城邦的失望,主動拋棄了城邦,成為一個主動的異議者。但是,真理亞和守應該都沒有發現化鼠是人類這一最為殘酷的事實。那麼真理亞對神棲66町的抗議又是什麼呢? 引用真理亞留給早季的信中的一段話,可以揭露神棲66町在壟斷歷史之外的另一個特徵:“離開鎮子回頭去看,有一件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的鎮子,很扭曲。為了維持鎮子的安定和秩序,不斷殺害孩子們的鎮子,還能稱之為人類的社會嗎?人類從塗滿鮮血的歷史中走過,才抵達如今的狀態。然而即使是和過去最黑暗的時代相比,今天的鎮子也是並不值得自豪的替代品。我們已經無法在神棲66町活下去了。鎮子不許我們活下去。只要被打上了失格的烙印,便無法再回到當初了。這不是對待人類的方式,而是和甄選不良品一樣的做法,你不覺得嗎?當燒瓷窖開啟的時候,走型的、有裂紋的瓷器,等待它們的就是被敲碎的命運……離開生養自己的家,下決心必須和父母分別的時候,我的內心真的充滿了悲傷寂寞的心情,但是試著揣測父母心中真正的想法後,我的感受也變得難以界定。如果鎮子決定要處分掉我,父母會在一番哭天喊地後,最後就把我遺忘掉吧,就像你的父母最終放棄了你的姐姐一樣……” 神棲66町在真理亞的眼裡無比扭曲。有咒力者為了創造利維坦,進行了如此精心的設計,但其結果卻是,人們不得不生活在虛偽的歷史中和現實中,人也失去了為人之格。因為在這裡,人不再被當做人,而是異化為一個個產品——合格品予以保留、不合格品就地銷燬。依靠放出不淨貓,人的生命可以被任意剝奪;依靠記憶修改,人的感情可以被任意虛假地重塑;依靠倫理戒律,人可以人間蒸發而不被其他任何人提及;依靠心理暗示,人的自由意志可以被粗暴地剝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脆弱不堪,主角團星散後早季就再無親友,大家只能低頭過好自己的生活,小心翼翼地防止逾矩,以免成為不淨貓清除的對象。而教育委員會的政策卻是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以致於守也被錯誤地處分。諷刺的是,對守的處分造成了守和真理亞的逃亡,意外帶給了斯奎拉推翻神棲66町的絕好策略,令人唏噓。 三、共同體的邊界 此外,還可以談談化鼠與人類關係的問題。新世界的人類有攻擊抑制和愧死機制的效果,但這些效果都是針對防止傷害同類而設計的。但涉及到化鼠時,人類卻像對待動物一樣對待化鼠,隨意地摧毀。因此我們不得不問:化鼠是人類麼? 這個問題的回答似乎是顯然的,化鼠,正如斯奎拉所言,是人類,至少過去是人類。 但“人類”並不是這個問題的核心所在。自從先史文明末期出現有咒力的人類以來,人類中就已經出現了兩個差距顯著的群體:有咒力者和無咒力者。他們之間的差距是如此之大,是否還能維繫在一個共同體內呢?或者換言之,有咒力者和無咒力者是否相互成為了對方的“他者”呢? 共同體是塑造的,其邊界也是變動不居的。考諸我們的歷史,不難看到共同體邊界的變遷。現在,最大的共同體認同的邊疆甚至可以涵蓋特定動物——“人類”這個物種並非共同體的天然邊界。有咒力者如果視無咒力者為另一個共同體或種族,猶如我們之視老鼠為異類一樣,那麼有咒力者對無咒力者的奴役,甚至新世界人類對化鼠的奴役,是否就可以得到辯護了呢?如果果真能得到辯護,是否“有些‘存在’生來統治,有些‘存在’生來被統治”這樣奴隸主貴族的論調,也可以得到辯護了呢?如此,共同體的邊界何在呢? 但無論如何,《來自新世界》留下的卻是一個看起來美好卻無比淒涼的結局:奴隸主終於消滅了反叛的奴隸,恩賜了順從的奴隸。革命者被處以極刑,異議者逃離城邦後不知所終,有咒力者、無咒力者、成人、孩子,四民各安其位。早季和覺作為城邦的保護者繼續實行著同過去沒有二致的統治,甚至飼養了多得多的不淨貓。革命的宏大敘事最大的悲劇,不是被轟轟烈烈地毀滅,而是重新消解於漠視革命的日常之中。一個“終於坐穩了奴隸的時代”,又從瀕於崩潰的邊緣被拯救了。至於革命者、異議者、統治者們的鮮血,則隨著重新被封印的歷史消失在神棲66町……

動畫信息

來自新世界
中文名:來自新世界
原 名:新世界より
又 名:自新世界 / From the New World
首 播:2012-09-28(日本)
IMDb:tt2309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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