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身之蛇
其實噬身之蛇也是每個人的化身，每個人來到世上，誰不是不斷在與自我抗爭，自我矛盾，自我反省，自我成長？誰要是放棄了自省與改變，誰就會被自我吞噬。誰要是選擇了包容，自我吞噬就會變成自我鞏固。
“噬身之蛇”這個圖騰，凝結了創作者的巧思和對於許多問題的答案。
噬身之蛇指古代北歐神話中的Ouroboros，中譯名為烏洛波洛斯（銜尾蛇）。象徵著宇宙的統一和永遠，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構成８字形的蛇，本來是古代北歐神話中，它頭尾相銜，雌雄同體，盤繞著整個世界的巨蛇，那奇妙的姿態象徵著“不死”、“完全”、“無限”、“世界”、“睿智”等等種種意味，自身卻漸漸脫卻了客觀存在，成為象徵性的存在。
在許多人把這部番當做基番和熱血番來看的時候，我認為應當把目光轉移到這部動畫更深層次的內涵解析上來；因為無論是在人物的塑造還是情節的安排上，都有很多地方透露了創作者對於理想和正義的反思。從本質上來說，這部動畫與諾蘭執導的《蝙蝠俠》三部曲有著同樣嚴肅的內核，觀眾既該看到絢麗的動畫場景和基情滿滿的情節，也應該看到華麗外殼包裹著的黑色心臟。
而要結合“噬身之蛇”解析這部動畫，先需要提出一個問題：
這部動畫想要探討的是什麼？
從表象上來看，很容易看出它討論的是英雄與正義。
但往深層次看，你會提出新的問題：
何為英雄？何為正義？何為邪惡？
失去了“英雄”身份的虎徹是不是英雄呢？
狂徒是不是英雄呢？狂徒的做法是以殺止殺，斷了罪犯的後路，不給他們再犯罪的機會。似乎也是在維持社會的運行，也應該算正義的體現。可是就連狂徒自己都說他不是英雄，為什麼？
為英雄提供資金的企業家和贊助商是英雄嗎？畢竟沒有他們英雄就需要像蜘蛛俠一樣邊打工邊助人為樂了，NEXT就沒有學校可以學習了。
這些問題的答案，可以在噬身之蛇和兔子的成長曆程中找到：
巴納比從4歲開始揹負雙親被殺的血海深仇，因為仇恨，他沒有享受過前二十年的人生，每時每刻都要為復仇目標而努力著，想要找到噬身之蛇的真正含義和殺人凶手。可以想象，如果哪一天兔子累極了想放鬆一下，都會覺得享樂是在覺得愧對雙親。
在遇到Jake之時，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殺父仇人，打算手刃凶手的時候，卻放棄了親手殺了他的機會。雖然Jake最後還是死了，但為什麼巴納比選擇了放手呢？
為什麼在劇場版第二部裡，他試圖說服同樣想要報殺父之仇的敵人放棄呢？
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在看到Jake團伙對於《蝙蝠俠》的致敬時得到了靈感。找到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成為英雄的關鍵在於救贖。
我是如何得到這個結論的呢？得從《蝙蝠俠》和《虎與兔》的相似之處說起。
最明顯的是反派的相似之處：《虎與兔》裡的Jake與蝙蝠俠反派joker頗為神似，形象都變化於紙牌中的小丑。JAKE是Jack的變體，Jack可以指紙牌中的J；而《蝙蝠俠》裡的小丑“joker”其實就是撲克牌裡的“王”，joker和jake的發音也很像，jake的犯罪團伙同樣受到了撲克牌的啟發。而克莉姆身穿紅黑白相間的衣服，畫著流淚小丑妝，瘋狂迷戀著Jake，也與小丑女哈莉頗為相似。
還有情節的相似之處：反派都採用了道德兩難的陷阱設置。《蝙蝠俠之黑暗騎士》中，小丑讓蝙蝠俠選擇救哥譚市的希望之星哈維，還是選擇救深愛的女友；讓兩艘船的人選擇摁與不摁對方船上的遙控器。
《虎與兔》裡的反派克莉姆和Jake則一樣是給了市長兩個選擇，看他選擇放人還是向恐怖主義妥協；瘋狂的機器人科學家也看似給了英雄們兩個選擇——任由炸彈爆炸，或者提前摁下炸彈按鈕救自己，好衝破牢房幫助老虎和兔子。
有趣的是，陷阱和反派雖然相似，但是英雄的處理方式卻體現了東西方的思維差異：西方相信命運和個人英雄主義，所以蝙蝠俠雖然選擇救女友，但卻陰差陽錯地救了哈維；兩艘船都無法做抉擇，最後是一個良心未泯的囚犯把遙控器扔到了河裡，個人幫集體做了選擇。東方相信努力拼搏和情感羈絆，於是在虎與兔的堅持不懈下奮力擊敗了JAKE，而英雄們也憑藉對於彼此的信任而不需要做抉擇就解決了危機。
也正因如此，二者雖然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因為處理方式不同，所以沒有把借鑑變成抄襲，而是各有特色和詮釋。也正是在二者的對比下，我發現了《虎與兔》的英雄們最後都選擇了相信人性，相信同伴，這就在救了他人的同時救了自己。而蝙蝠俠不願意殺小丑，是因為他不想變成跟小丑一樣草菅人命的人；他不殺小丑，等於拒絕墮落。
因此我得出結論——成為英雄的關鍵在於救贖他人，也在同時進行著自我救贖。
與蝙蝠俠一樣，巴納比選擇了不殺jake，等於巴納比選擇了給jake和自己一個救贖的機會。而不是選擇放任自己與反派一樣試圖以暴制暴，以殺止殺，這樣只能陷入噬身之蛇一般的死循環，永無寧日。
我們也看到，選擇了不殺仇人的巴納比，放下了過去的心結，能夠安心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天，高高興興地跟虎徹一起四處接受採訪，幫助市民，將救贖之旅進行到底。
而被巴納比阻止了殺人行為的祕書，也在獄中獲得了心靈的平靜。試想，如果社長有孩子，他把社長殺了，孩子又來殺他，代代復仇，又是新的死循環。
由此可知，救贖與自我救贖的過程其實就是正義與邪惡、善念與惡念、愛與仇恨鬥爭的結果。如果前者勝利了，帶來的是快樂和平靜；如果後者勝利了，不但感受不到復仇的快感，同時會受到更長久的折磨。
正如狂徒，他不停地在殺戮罪犯，但實際上只是在平息自身對於弒父舉動的恐懼和自我懷疑，想以血腥的“正義”償還血腥的“罪孽”。卻因此而實實在在地陷入了痛苦的循環中。
他救了被父親虐待的母親，招致的卻是母親的怨恨，仍然日日飽受母親的譴責和父親幻影的折磨，這樣折磨又驅使他去繼續以暴制暴。在以暴制暴的過程中，他又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的不公平。出於對於母親的憐憫，他關愛女性，卻看到世上充斥著對於女性的消費和物化，從錢可以買到的女人，到蔚藍玫瑰穿著暴露的衣服刻意做著可愛的動作，助長女色消費。這樣自甘墮落的人們，真的值得拯救嗎？
一直以來，狂徒困惑的就在於此，為何要拯救這些愚蠢又軟弱的人類？為何這些英雄要在利益的驅使下去抓罪犯，又不把罪犯殺死？
而他沒有意識到，真正的正義來源於救贖與自我救贖，幫助他人，也等於在幫助自己。他如果想要停止幻影，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殺戮，停止譴責自己的內心，停止恐懼和仇恨，學會寬容和愛。
如果他無法像巴納比那樣解開心魔，放下屠刀，那麼他必定會在這樣的自我折磨下走上父親“傳奇”的老路，將自己的憤怒和不甘發洩在家人身上，最終家破人亡。
總之，救贖與自我救贖之間互為連銜的關係，正如噬身之蛇一般，首尾相連，不死不滅。而如果無法解開心魔，憤怒的仇恨也會像蛇一樣吞噬自我，招致毀滅。
這也回答了為什麼虎徹就算被逐出了英雄聯盟，他仍然是英雄。因為這個單細胞生物一直沒有放棄幫助他人，從來沒有打算在救贖之旅上停下腳步。
“何為英雄”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引來下個問題：何為正義？
《虎與兔》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名叫“斯特恩比爾特sternbild”的架空城市。具有濃厚的賽博朋克氣息，擁有無數摩天大樓，無數映亮夜空的霓虹燈，以及一座巨大的正義女神大廈，簡稱正義大廈。
以上所有設定都蘊含了創作者對於正義的諷刺。
Sternbild是胸骨的意思，觀看第一版ED，會發現這個城市很像一副由許多根金屬柱子構成的骨架。假如城市是胸骨，胸骨保護的是心臟，那麼城市的心臟是什麼呢？
城市的中央放著一座正義女神像，被稱為“正義大廈”。城市的主要賣點是超級英雄節目，最重要的節日“justice day正義之日”，無疑不顯現出這座城市對正義的嚮往。然而矛盾也出現了，假如這座城市的心臟是正義，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壞人層出不窮？
問題就藏在正義大廈裡——在正義大廈裡工作的不止是英雄，還有Hero Tv的工作人員，還有hero tv的贊助者，決定英雄排行與發展資源的不是市民，不是正義，而是贊助者，資本家。
這恰好說明了，真正操控這座城市和英雄們的並非正義，而是利益。而城市的心臟其實不是正義，而是利益。
很多人把英雄身上印著的廣告當做硬廣，但我認為這其實暗示著城市真正的“守護者”和操控者是資本家。贊助商與hero tv的製片人和社長，他們支持英雄的動機都不是“正義”，而是利益。哪個英雄收視率高，投資商態度就會更好，英雄接到的廣告也就越多。虎徹在戰勝Jake之前差點被炒魷魚，每次想抗拒上級命令時都會被威脅“不想幹那就走啊”。在成名後片約廣告不斷，上級的態度也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在出現禍害市民之人時，上級選擇讓他們繼續接受採訪，幫他們推掉了英雄任務。
足以看出，在商人們的眼中，“正義”只是謀利的幌子和手段。
看看那些野心膨脹的社長們吧，一個為了提高收視率與“噬身之蛇”合作。另一個為了吞併企業而背叛了同伴，導致了同伴的自殺和自己鋃鐺入獄。他們其實也是噬身之蛇，因為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是利益，而最後害死他們的仍然是利慾薰心。
在英雄與資本對抗時，正義女神的眼睛爆炸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爆炸波從眼眶中衝出，意味著正義之魂的破碎。隨著瘋狂科學家的墜樓，正義女神也流淚了，因為她對此也無能為力。而就算是擁有神力的英雄，在沒有資本的幫助下也難以與其對抗，最終戰勝馬貝克社長的不是英雄，而是TV的直播和曝光。人類的文明跟“胸骨”城市是一樣的，都建立在脆弱的資本支柱上。安逸的生活讓人麻木，忘記了自己所處的環境是多麼的脆弱和危險，脆弱到只要Jake把所有利益和權力的支柱炸斷，整個城市就會毀於一旦。
而看似光明的第一季結尾，仍然埋下了重重危機的伏筆——噬身之蛇組織未被徹底消滅，如果再次出現需要對抗資本的情況下，沒有另一種資本來幫助英雄，英雄們要怎麼辦呢？
女製片人的未來會走向何方？她會成為第二代邪惡資本家的代表嗎？雖然她幫助了虎徹重回上級英雄聯盟，但是她對於收視率的狂熱令人擔憂。如果在新的劇集中，虎與兔練手查清了噬身之蛇組織，可以剿滅他們，但這樣世界就不再需要heroTV了。如果女製片人面臨這樣的抉擇，她會選擇什麼呢？會不會成立新的犯罪組織呢？就要看吞噬她的是救贖之蛇，還是利慾之蛇了。
我傾向於後者，因為我發現天上的熱氣球飛艇就像噬身之蛇組織的眼睛，就像資本的力量，就像人類永恆的慾望，高懸在上空，冷冷地注視著人類，看著他們會為了利益和仇恨做出怎樣殘忍的舉動，也看著英雄們為了自我救贖而一次次地受到打擊和背叛，但仍然在蒼茫大地上一次次起身奮鬥。
新的問題又來了：為什麼英雄們要為這樣虛偽的世界奮鬥、現身？明知道資本是難以對抗的，還要一次次地起身與之對抗？
這點在第二版OP中也給出了答案，可惜很少人分析OP的歌詞。
撕碎的那頁被奪走了，因為不記得在哪裡丟失過它，在那看似原本就一片空白的地方，的確有過一段名為夢想的篇章。
這是在說主角夢想已死，那麼支持著他們繼續奮鬥的是什麼呢？
“譜寫著故事的我們，之所以還憧憬它的未來，是因為哪怕它不見了，主角也不會改變。”
“就算沒有讚美，只要有切切實實的今天，名為夢想的篇章，想要創造多少都可以。”
活著，不管有沒有夢想，有沒有希望，都得戰鬥，因為必須活著。只要沒死，就還有機會。有時候，活著不需要夢想，也不需要目的和意義，憑本能活著就行。也別想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沒有意義，只要自己想做就夠了。
從頭到尾，一直貫徹這種想法的是誰？虎徹。他不聰明，不懂如何贏得觀眾的喜愛，資本不看好他，世人漠視他，到最後，他的能力甚至只能堅持一分鐘，但他卻忍不住一再幫助他人，哪怕超出了極限，哪怕所有人都誤會他，追捕他，他也沒有放棄這種近乎愚蠢的天真和執著，仍然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他是真正的英雄。
這樣的精神，先是感染了最功利的兔子，讓他從單純地想要得分，變成了也開始嚮往正義的英雄；近而感染了身邊所有英雄，然後感染了全城，全城都相信他即使只有一分鐘的能力，也能成為英雄，因為他一直在幫助別人，帶給別人對於正義和善念的嚮往，這是多麼難得。
而這一點早已在OP中就早早指出，不得不佩服創作者構思的精巧和對於世界的深刻理解。
而且不只是動畫中的角色們受感動，現實中的人也因此而改變了想法。在彈幕中可以看到，人們從一開始的覺得虎徹的能力弱，變成了“虎叔，你就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正義是具有感染力的，這就是所謂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大智若愚。
說完了第二版OP，我們再來看看第二版ED：
在灰朦朦的陰暗街角
做著脫離現實的夢想
存在的意義
不管怎樣開始思考起來
但是我從來都不瞭解
我自己夢想真實任何一切”
……
人們為了得到那虛無易碎的夢想
甚至迷失了永遠的真實
即使現在這個世界拒絕希望
也有著永不消散的光芒
讓我發覺的
不是別人只是那個人
從過去到未來要一起承擔直到永遠
歌詞的第一個層面寫的是那個與空天相愛的機器人。她意外被閃電擊中，獲得了自我意識，不但逃離了製造者，還愛上了單純而善良的空天，卻也因為空天而學會了仇恨，為了他而展開了破壞和殺戮，想要消滅除了空天之外的英雄，為他掃平障礙，最後卻被不知情的空天親手斬滅。
這與《弗蘭肯斯坦》何其相似，人造人在閃電的自然力量下獲得生命，卻被人世間的荒唐和悲哀毀滅，葬送在了自己的造物主手中。只是這個機器人的悲劇意味更濃厚，因為她愛上了造物主，卻在空天穿上另一套服裝後不認識他了，空天也在機器人撕扯掉畫皮後親手斬滅了她。
機器人在獲得人性招致的是自我毀滅，正如人類本身在被侵略性和仇恨驅使而自相殘殺。
當然，也在嘲諷這個看臉的世界，相愛的雙方換個面貌就相互不認得了，淪落到以死相搏的地步。
所以換個角度，這首ED是在以“局外人”的角度嘲諷人類對於真實的忽視，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一面，正如空天擅自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機器人身上。機器人原本只是質疑空天的問題本身有何意義，卻被空天誤以為機器人是在激勵他，並且因此“愛上了”她。他愛上的終究不是那個剝離了畫皮的機器人，而是那個投射了他理想人格的“她”。
就如臧克家先生所寫：“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做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追逐著夢想的人們啊，如果看到了世界真實的樣子，便會沉入無邊的痛苦中，如果沒有面對真實與改變現實的勇氣，那就會像噬身之蛇一樣，被自己種下的因吞噬。
這樣的社會，也如同噬身之蛇一般，在絕望與希望中循環，在謊言和真實中循環；因為有光有暗，世界才能平衡，噬身之蛇才能不死不滅。而且看似無法和諧共處的老虎與兔子不也成為最佳拍檔了嗎？虎與兔雖然處在食物鏈的不同位置，但實際上相互需要，必須共存。其實噬身之蛇也是每個人的化身，每個人來到世上，誰不是不斷在與自我抗爭，自我矛盾，自我反省，自我成長？誰要是放棄了自省與改變，誰就會被自我吞噬。誰要是選擇了包容，自我吞噬就會變成自我鞏固。
生，或死？這是個問題。
